謝儀舟挑燈回到住處時,林喬兄妹已在院門口翹首等待多時,看見她立刻迎上來。
三人都有許多話要說,然而對視了眼,又一同沉默,齊齊轉向了西面。
那邊隔着宋黎杉住的蓬湖苑,就是羅啟明的住所了,此刻夜已深,那邊的天空卻彌漫着橘紅色的火光與沙塵般的黑煙。
半晌,謝儀舟喃喃道:“真是個好主意……”
她怎麼就沒想到縱火呢?
隻要把握好時機就不會受傷,還能洗脫嫌疑,比墜樓受傷好用多了。
林喬也很憂愁,歎氣道:“他們都太狡詐了!”
林研心有戚戚地點頭。
看了會兒,三人回到屋中,林喬問:“他有為難你嗎?”
“沒有。”謝儀舟揉着額頭道,“算不上為難,就是把話攤開了……”
她本打算今晚從江景之那回來的路上伺機把自己弄傷的,為此特意叮囑林喬倆人守在屋裡,等着侍衛通知他們去找她,哪知被江景之說的事情拖住了步伐,慢了羅啟明一步。
好處是她不用遭罪了,壞處是她幾乎坐實了謀害太子的罪名。
那邊失火時,她和江景之在一塊,火必然不是她的手筆,可林喬兄妹在屋中寸步未出,隻有彼此相互作證,可信度不高。
這倆是她的人,他們的嫌疑,就是謝儀舟的嫌疑。
謝儀舟百口莫辯。
林研忐忑問:“那他打算怎麼處置咱們?”
謝儀舟搖頭,這一點江景之沒說,隻讓她回來等着。
“可能是在顧慮謝府,再怎麼說你也是謝太師的親孫女,朝臣的千金,哪能說殺就殺?”林喬做着猜測,後怕道,“換做是我等平民,這時候估摸着已經身處獄中,被嚴刑拷問了。”
謝儀舟微微蹙眉,搖頭道:“不太像是這個緣故。”
“那他為什麼不動手?”林喬道,“這可不像餓死鬼的作風。”
當初目睹了方雄的卑劣,他毫不猶豫地将人殺了。被方震找上門時,若非顧慮着他身上古怪傷勢的源頭,其實他最想做的是設下陷阱,将方震那夥人全部除掉。
人會失去記憶,但本性不會有過多改變,餓死鬼行事講究個幹脆利落,江景之與他不會有太大差别,可不知為什麼,他遲遲未對謝儀舟動手。
林喬揣摩了會兒,眼睛一亮,道:“難道是潛意識作祟,讓他下不了手?”
謝儀舟無情地打破他的美好期盼,“這更不可能,他一點也不記得過去的事了,現在是唯恐被我糾纏上。”
林喬再度歎息,“可惜了,餓死鬼錯失了能用太子的身份,強行以身相許來報恩的好時機。”
謝儀舟:“……你還是多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吧。”
幾人想了許久,等到羅啟明那邊的火勢被徹底撲滅,也沒能想出辦法。
這太突然了。
前面那麼久平安無事,轉眼間,宋、羅兩人一死一傷,他們成了叛賊,誰能反應的過來?
想不出應對之策,唯有接受現狀,走一步看一步了。
平靜地過了幾日,羅啟明再次前來拜訪。
他已經以各種理由來找了謝儀舟不下三次,都被她用借口拒絕了。
那可是殺害宋黎杉的真兇,又用詭計把謝儀舟陷害成兇手,她哪裡敢與他見面?
正想着怎麼拒絕,侍衛來了,道:“殿下有事需要出城,路途颠簸,為防傷勢複發,還請三小姐與羅大夫随行。”
這是謝儀舟邁入太子府大門以來,第一次外出。
幸好江景之還有幾分良心,沒讓她與羅啟明同乘一輛馬車。
謝儀舟慶幸完,又暗自猜測,或許他将兩人隔開,是為了保護羅啟明呢?
林喬兩人沒能跟着,謝儀舟想着自己已經是闆上釘釘的叛賊了,就是真的出了意外,也輪不到她來為江景之醫治了,也沒堅持帶上兩人。
後果就是她隻能一個人在馬車裡胡猜亂想。
馬車搖晃着,由靜及鬧,穿過熙攘的街市,駛去了刑部大牢,停留半刻鐘後,轉道正午街,直向東城門而去。
将出城門,馬車停下,侍衛過來傳話:“殿下念三小姐久未歸家,特許三小姐回去探望父母,稍後趕上即可。”
謝儀舟腦中瞬時空白。
外人眼中她是謝府嬌弱的千金小姐,離家後想念父母是應當的,侍衛自顧自傳完話,沒管她的反應,合上車窗,調轉方向,馬車重新辘辘行駛起來。
自到了太子府,謝儀舟有了苦惱的事情,就很少想起謝府和那些令人沉郁的情緒,前段日子王惠卿入府看過她,因為有宋黎杉的死,也未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謝儀舟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她沒想過這麼快面對謝家人。
那日離開的突然,謝長留暴怒到要對林喬用刑,再回謝府,他一定會問她許多,諸如她是怎麼遇到太子的,怎麼對他的,如何救了他,又是如何讓他“死”了的,以及太子的傷勢和這些日子裡她是如何與太子相處的。
每一個謝儀舟都不想回答。
回府的結局注定不會是旁人想象的那麼溫馨和美,然而她無權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儀舟的心緒被這個意外攪亂,那些沉寂在内心深處、偶爾在難眠深夜悄悄冒頭的壓抑情緒湧出,将她拖拽其中,讓她對周遭的感知降低,再沒注意過外面環境的變化。
過了不知多久,馬車停下。
謝儀舟回神,扶着車壁擡頭,隻聽四周鳥兒啼鳴聲不斷,空氣中隐隐有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不像是在華麗門庭前,反而有種置身鄉野的甯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