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奇怪,想掀簾看看,然而坐了太久,剛一動,就有一道透過骨髓的酸麻感從腳底往上攀爬,謝儀舟差點叫出聲,扶着車壁坐回了原處。
“還不出來?等我來請嗎?”一道熟悉的、清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謝儀舟心頭一動,忙掀開車簾,果不其然,江景之身着銀白衣袍,玉面金冠,正挺拔地立在馬車旁,而他身後,蔥郁的灌木後隐約能看見金黃色的廣闊麥田。
——這不是謝府,而是某處城郊。
謝儀舟瞪大眼睛,驚異之情溢于言表。
“嗯?”江景之側了側臉,提醒她還未回答問題。
謝儀舟連忙解釋:“腳、腳麻了。”
江景之掃了眼她半掩在裙下的繡鞋,輕輕颔首,轉身吩咐:“帶過來。”
謝儀舟從車窗口往外看,受視野所困,隻能看見侍衛應聲去了後方。
她沒多想,問:“這是在哪兒?殿下不是與羅大夫先行一步嗎?羅大夫去哪兒了?侍衛不是要送我去謝府嗎?我怎麼在這兒?”
“是‘回’謝府。”江景之糾正她,繼而反問,“難道你想回去?”
謝儀舟不想,但他是怎麼知道的?
她滿心疑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些把江景之看得更清,半邊身子都快框進了馬車寬大的窗口裡。
江景之看着她不掩情緒的清澈眼眸,不知怎的,很想說些讓那雙眼睛浮現出更多情緒的話來。
這念頭來的莫名其妙,一瞬間就被他壓了下去。
他轉開眼,道:“感情是最難掩藏的,總會從情緒、言辭中透露,況且,謝府的事情并不難查。”
謝儀舟怔住,而後抓在車窗上的手指猛地扣緊。
她仿若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窘迫感如同激蕩洪流迎面拍來,刹那間,她整張臉漲得通紅。
謝儀舟狼狽地撇開因卑微而火辣的臉,躲避地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并着的腳。
“……啊,我的腳好了!”
她發出一聲做作的驚歎,不等江景之說話就扶着車壁往外挪。
挪出幾步,借着被車廂阻隔、不被外面目光窺探到的空隙,謝儀舟狠狠咬了下舌尖,感受着口中鐵鏽味道,冷靜下來,佯裝無事地繼續往外挪動。
下了馬車,看見江景之手中多了支被揉開的麥穗,飽滿的淡黃麥仁躺在他掌心,顯得格外美味。
“殿下來城外是為了查看農田收成嗎?”謝儀舟故作輕松問。
江景之瞥她一眼,道:“是為了給你驚喜。”
“給我驚喜?”謝儀舟不用裝了,疑惑和震驚皆出于真心。
“嗯。”
“什麼驚喜?”
江景之目光從她發頂錯開,往她身後擡了擡下巴。
謝儀舟先是聽見一陣抓撓聲和壓抑的類似動物的“嗚嗚”叫聲,而後才回身,看見一個侍衛提着隻編織嚴密的竹筐走來,聲音就是從裡面發出的。
她尚且迷惑,侍衛到了近前,蹲下去打開竹筐,下一刻,一隻遍體通黑的、毛絨絨的小狗沖了出來,沖着謝儀舟的方向“汪汪”叫了兩聲,後肢用力一蹬,縱身往謝儀舟懷中撲去。
謝儀舟被吓一跳,下意識接住,隻覺雙臂一沉,身子一個踉跄,差點被撞翻過去。
“汪汪!”懷中小狗邊叫,邊扒着謝儀舟的肩膀去舔她的臉。
謝儀舟終于認出這是她想了許久的墜星猊,心中一喜,緊随而來的是一陣透徹涼意,她摟着黑狗擡頭,看見江景之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驚喜嗎?”他問。
謝儀舟打了個寒顫,抱着狗退了半步。
江景之沒理會她的動作,擡了擡手,又有兩人被侍衛押了過來。
是林喬與林研。
兩人隔着江景之與謝儀舟對視,臉色煞白。
“怎麼不說話?”江景之眉梢挑了一下,向着謝儀舟踱步。
他們停在一處樹蔭下,原本還有斑駁的樹影落在江景之臉上,此刻像是感知到緊張的氛圍,烏雲随之江景之的腳步漫了過來,遮住了燦爛的日光。
江景之被陰影籠住,渾身透着讓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風不知從何而起,拂動謝儀舟頰邊的碎發。
她緊緊抱着懷中因重逢主人而急切的小狗,忍着心底戰栗道:“我、我承認,是我埋了你,也是我殺的宋黎杉、縱火想要燒死羅啟明,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與、與旁人無關!”
“真的?”
“真的,是真的!”謝儀舟仰着慘白的臉,無力地認命,“我、我離家出走期間遭人蠱惑,誤入歧途……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撒謊。”
江景之到了謝儀舟面前,低頭俯視着她,聲音冷冽絕情,“知道我為什麼說你撒謊嗎?”
謝儀舟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
“因為……”江景之俯下身子,薄唇貼在謝儀舟耳旁,盯着她绯紅的耳垂,聲音輕而緩慢道,“因為,宋黎杉,是我讓人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