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鏽劍直直落入阮成鴻的顱頂,劍身在骨縫間攪動,帶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刺耳的慘叫聲幾乎要響徹雲霄,鐘華容吓得花容失色,呆愣地看着阮成鴻突然抱着頭在地面打起滾來。掉落的燭台還未完全熄滅,順勢點燃了阮成鴻的衣角。
一衆人馬愣在原地,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擾亂心神,許久才有人上前去踩滅火星。
在鐘華容眼中,阮定遠隻是劈碎了木桌,阮成鴻便像發了瘋般尖叫起來。方才與他對峙的陛下,眨眼間便成了個衣衫不整、瘋瘋癫癫的黑面乞兒。
先前還氣勢洶洶的鐘華容頓時洩了氣,顯然未料想到這場面。
凡人看不見方才的情形,褚寂她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把鏽劍仍插在阮成鴻頭頂,随着她的鬼哭狼嚎不斷深入。
“化生門向來濟世救人,慈悲為懷,你不去做做樣子?”褚寂拉着沐靈忱後退幾步,幾欲退到黑幕邊緣才作罷。
“本座沒有心,更不會救人,不過超度冤魂倒是挺擅長。”觀南也跟着後退,仿佛繼續站在原地會有惡鬼追逐般。“等她死了再說吧,本座不急。”
沐靈忱還想上前看清阮成鴻的情況,卻被褚寂誤解,以為他想去救阮成鴻,連忙拉住了他。
被她一扯,兩人的身軀貼近,呼吸幾乎交織成線團。沐靈忱手腕處的藤紋熱的滾燙,卻隻有他一人能感受到那股熾熱。
“别急,自有人出手,你安心看戲就好。”
褚寂的掌心沒有溫度,甚至算得上寒涼,她的指尖覆在藤紋上,卻也蓋不下那灼燒般的刺痛。
這一次,雖然藤紋沒有閃爍,沐靈忱心中的答案卻越發清晰。他用盡全力去看那雙眼睛,隻看到了重陽殿那晚的笑意。
那雙眸底,似乎還閃爍着炸裂開來的焰火,比重陽殿那晚還要璀璨,還要耀眼……
褚寂不知對方沉默的緣由,隻聽到了沐靈忱如樂器擊打般的心跳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輕,似乎下一刻便會沖破胸膛,跳到她面前來。
“你……”
“啊——”
“來人!快壓住她!”
未盡的話語淹沒在阮成鴻的尖叫和鐘華容的高呼中。
與此同時,周圍混亂的響聲中卻突然多出了些莫名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沐靈忱察覺到了這一點,剛想脫口而出的話又咽回了胸腹,神識透過黑霧,查探起聲音的來源。
不出所料,他的神識撞上了一對沒有溫度的眼眸。
散出的神識接觸到來人,下一刻便被輕柔地拂去,回到了主人身側,像是碰到了一堵□□。
“陛下!陛下!”
棉意追着阮成鴻,身後跟着一群侍衛,這群侍衛部分屬于近衛軍,另一部分則是鐘華容帶來的軍士,兩方打得不可開交。
阮成鴻仿佛着了魔般,往日走不了幾步便氣喘籲籲的身體此刻跑的比兔子還快,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向人群外跑,就連訓練有素的軍士們也追不上。
提刀的軍士們還想繼續追,卻也逐漸發覺了周圍的異樣,紛紛停下了腳步。
馬匹不安的走動聲在周圍若隐若現。
可她們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所有馬匹都被安置在了幾公裡外。而狩獵場地的馬匹,在鐘華容的指揮下,沒留下一匹活物。
既如此,她們現在是幻聽了嗎?
還是……
中了圈套!
“啧,還是有幾個聰明人。”觀南雙手合十,閉上了眼,“可惜,有些遲了。”
身後的黑霧漸漸散去,那些附身在人身上的魂魄悄然間離開活體,混入了黑霧,隻留下排排剪影。沐靈忱猜到,這些魂魄也要像那晚的黑影般突然消失。
而一切的緣由,都和黑霧外的那人有關。
“父君……我……”阮定遠回過神,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可空曠的記憶未能解釋眼前的一切。她看向身側的鐘華容,震驚不已。
“兒臣不是在地牢嗎?兒臣……我怎麼會在這裡?”
如阮定遠一樣迷茫的人不止一個,包圍朝臣的軍士失了神,不似先前般行動有序,甚至有人生了退卻之心,卻被未完全消散的黑霧攔下。
“遠兒,你怎麼了?”鐘華容面色大變,“不是你給我傳遞消息,讓父君向父族借兵……”
“正君,我們中計了。”
最先發覺不對的軍士們向鐘華容圍了過來。幾人看向阮成鴻沖破了黑霧,消失在人群,也想拉着鐘華容撤退。可
鐘華容隻是站在原地搖起頭,許久才恍然大悟,将阮定遠推了過去。
“遠兒,一切都結束了,我們輸了。”
勻紅點翠的臉頰強擠出笑意,鐘華容提高了聲音,也不知是在和誰說話,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黑霧。“早就聽聞蕭大人會些巫術,哄得陛下不知天南地北。如今……也是蕭大人為我們父子設下的局嗎?”
阮定遠臉色刷白,立即明白過來,喃喃自語起來。
“兒臣沒有寄信……不是兒臣……不是兒臣。”
“太女,正君,還來得及,我們快走,留得青山在……”
這邊的拉拉扯扯未得結果,箭矢的破空聲陡然響起,自天而降。
漫天的箭影鋪天蓋地而來,幾乎遮住了天空,也止住了侍衛地勸說。
沐靈忱透過箭群,看到了蕭雅。
黑霧徹底散去,露出無數兵馬,蕭雅端坐馬背,接過侍衛遞來的弓箭,寬厚的披風展開,露出一隻已沉睡的黑貓影。
“噗嗤~”
“咔嚓~”
眨眼間,漫天的箭影将鐘華容所在的地方淹沒,明黃的身影隻剩下模糊不清的血洞,鮮豔的顔色被另一種顔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上色。
“父君!”
阮定遠掙紮着想要上前,侍衛們一擁而上,将她拉離了箭矢的落腳地。慌亂之下,她隻來得及扯下面前之人的一片衣角。
黃色牡丹在阮定遠手中盡情盛放,卻逐漸被邊緣的血色浸染。她努力去擦拭血迹,仍阻擋不了血迹的蔓延。
這一刻,世界在阮定遠面前轟然倒塌,變成了一片血海。
“還想跑?”近衛軍首領張叢見皇帝被蕭雅帶來的人救下,這才放下心來,攔下了阮定遠身側的侍衛。
“除太女外,即刻絞殺。”
蕭雅揮揮手,身後的兵馬如脫缰的野馬般沖入戰局,攪散了侍衛們的陣型。
鐘華容帶了百人,卻在這成千的人馬面前不太夠看。更何況阮定遠已經失了反駁的心思,她跪在鐘華容身前,早已血淚長流,心灰意冷。
如此,群龍無首,敗局已定。
“怪不得你們要站在這裡。”
她們之前所站的地方此刻插滿了箭矢,根本無從落腳。
“說實話,我真的懷疑,你們和蕭雅是一夥的。”沐靈忱搖搖頭,“你們怎麼什麼都知道。”
“咳。”觀南低頭不語。
“額。”褚寂無話反駁。
“她到底要做什麼?”沐靈忱的視線看向馬背上的身影,眼皮的抖動更加劇烈。
“我是越發看不清了,我總覺得她想殺了阮成鴻,可是她又要三番五次地救阮成鴻。”
怎麼看都不像個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也許她和你有一樣的想法,這樣的人,怎麼能死在别人手裡呢?”自然要親手了結她的性命,讓她看着在意的一切一個個離她而去,并且永遠都不會回來。
沐靈忱沒有想到這一點,“是嗎?”
“嗯。”褚寂沒有明說,含糊了過去。
沐靈忱依稀記得,當初的蕭家無人生還,蕭雅真的願意為了苟活匍匐在仇人腳下嗎?
也許他錯了,蕭雅隻是在蟄伏,等待最好的時機,給阮成鴻緻命一擊,沐靈忱不确定了,他的直覺第一次給不出他答案,這種感覺很不妙。
“本将勸你們還是别白費力氣了,我知道你們在等什麼,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這些人你們熟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