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閣被月明星稀的黑夜包裹,它靜靜坐在一片華麗磚瓦中,與周圍的張揚氣質相反,繁瑣的木雕技藝不落俗套,為層疊的高閣增添上樸素和莊嚴之感,讓人沒有探索的欲望,隻想敬而遠之。
而此刻,這座嚴密看管的高閣仿佛被放空,看守的護衛們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了孤閣。肅穆之感褪去,龍閣像個無害的稚童,用飛檐托舉月盤,安靜地遙望星空。
在沐靈忱眼中,此刻的“稚童”卻似披上了假面,厚重的假面下散發着濃重的黑氣,吸引着好奇之人前往,怎麼看怎麼詭異。
而觀南正半躺在石梯中央,不停搖晃着手中的袖珍“香爐”,看起來早已等候多時。
褚寂方一靠近那抹紅袍,醉人的酒氣鋪面而來,讓她本就飄然的腦海更加懸空,腹中也開始翻轉湧動。
和尚舉起蓮紋銅熏香爐,将一股股醇香卷入紅唇,微紅的鳳眸微斂,定睛半晌才看清了來人。她擡起頭,打量的目光從沐靈忱松散的發間劃過,又落在了他鮮紅的唇角,這才慢悠悠地将香爐遞向褚寂,她的語調拖長了些許,像是隻慵懶的紅狐。
“我就知道你會來,要不要嘗一口?”
那封請帖的時間是明日戊時,可蕭雅帶給褚寂的反噬讓她實在忍不到天亮。褚寂也不是什麼守時之人,她不覺得今夜與明日會有多大的區别。
她的目标是蕭雅,而不是阮成鴻。褚寂能感受到,她要找的人就在龍閣……
褚寂沒有飲酒的愛好,此刻卻有了一醉方休的念頭,不再推辭,她接下了被用作酒樽的香爐,任由那股熱辣感灼燒她的唇腔。她自認隻是想要壓下心口的灼熱,卻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嘲諷起她自己。
沐靈忱沒有想到褚寂會接下那壺酒,更沒想到她會學着觀南的模樣一飲而盡。想要替褚寂婉拒的說辭噎在喉間,又被他咽了回去。
“味道還行。”褚寂将已空的香爐還了回去,視線掃過龍閣四面圍起的神獸石像,那些石像面朝龍閣,獸嘴大開,圓眸怒睜,如當年般堅守在原地。
沐靈忱随她的視線看去,一一掃過那六尊麒麟石像。
褚寂解釋道:“當初天印落在此處,天道利用天印和人界的真龍之氣在此處建起了庇護,就連規則之力也無法撼動此處的一草一木。”
“所以我用神器将它們一起封印在此處,随着規則之力逐漸強大,用于鎮壓的神器隻剩下了一個。”說罷,褚寂瞥了眼觀南手腕處的珠串。
“比起龍閣,我還是喜歡叫它鎮龍閣。”褚寂一拂手,牌匾上的“龍閣”二字慢慢消褪,轉而變成了“鎮龍閣”。
“我也這麼覺得。”觀南站起身,香爐在她手中消失,變成了佛杖,那串略有缺損的佛珠串在她腕間閃動,與它的主人一樣心急。撣去灰塵,觀南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樣。“走吧。”
說完,觀南不再去看身後的兩人,随手揮開了那扇檀闆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天印到底是什麼?”沐靈忱的手被褚寂緊緊握在掌心,他輕輕一扯,便拉住了褚寂。
靈力在此處仿佛失去了作用,這讓沐靈忱難以舒緩心中的不安。
更何況,褚寂在他腕間留下的印記又開始了刺痛,雖然他還能忍受,可沐靈忱還是有些擔心,他注意到了褚寂的隐忍,那份不安被擴大,凝成一座無形的大山。
“褚寂,你是不是還有話沒有和我說。”
為什麼她和觀南還能施展法術?為什麼她看起來心事重重……
為什麼?
巨石悄然移位,在他心間落座,沐靈忱開始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困惑。可偏偏他的思緒未縷清,那沉寂已久的聲音再次響起,甚至帶着難以抗拒的蠱惑。
[你想知道褚寂的過往嗎?隻要你拿到了天印,我保證,你不僅會記起一切,還能讓褚寂對你另眼相待,你真的不要試試嗎?]
[閉嘴!]
沐靈忱想要說些什麼,可他嘗試了幾次,卻怎麼也開不了口。褚寂似乎回答了他的話,可沐靈忱隻看見了她唇畔輕啟,耳畔的轟鳴讓他什麼也沒聽清,隻覺得褚寂離他越來越遠。
漸漸的,沐靈忱驚覺,不是褚寂離他越來越遠,而是他離褚寂越來越遠……
他逐漸控制不住他的身體……
[你不想知道褚寂最愛的人是誰嗎?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未曾觸碰的她的過往,住着一個你永遠都比不上的男子,你不好奇嗎?]
[隻要你拿到了天印,所有你想知道的你都能看到……]
天印?他根本不可能拿到天印,那等神器隻怕他還未靠近,便已身中重傷,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沐靈忱還想反抗那道聲音,身體卻不受控地做出反應,甚至自然道:“走吧。”
他的掙紮像是打入棉花般無力,他徹底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隻能眼睜睜看着他跟着褚寂進了鎮龍閣。
燭火照亮了空曠的内閣,阮成鴻靜待多時,見到褚寂她們的身影,因困意來襲即将合起的雙眼閃過激動的亮光。她從椅子上起身,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哈哈哈……還是雅兒神機妙算,就連她們會察覺到異常,提前送上門來都能算對。甚好,甚好。”
沒有注意到身側之人的沉默,阮成鴻似乎異常興奮,灰寂的眼球中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線,像是陷入了癫狂的臆想。
褚寂看向被黑暗淹沒半邊身子的蕭雅,對方身上的死氣再也無法遮擋,空中飄散着屬于她的血腥味。與之前不同的是,她用赤紅銅紋面具蓋住了整張臉,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人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本座不欲幹擾凡塵,你最好是自己交出本座的東西,别讓本座親自動手。”觀南盤着手中的佛珠串,隻想速戰速決,“天地誓約已立,想必人皇不會想體驗天地誓約降下的懲罰?”
褚寂默默觀察着周圍的一切,當她看清了粱柱上雕刻的花樣後,立刻明白了眼前的狀況。她沒有聲張,任由這場“陷阱”繼續下去。
“不要上前。”褚寂低聲對沐靈忱說道:“那塊墊子下面是鎖魂陣。”
“嗯。”沐靈忱點點頭,動作間還有些僵硬。
“哈哈哈哈哈……”阮成鴻突然笑起來,她從袖中掏出一截即将燃盡的紅燭,笑得更加狂妄,“踏入了龍閣,你們幾個一個也别想走,哈哈哈哈……”
“别想騙朕,天人早就告訴過朕有關龍閣的一切,天罰還管不到這裡。”
阮成鴻像看傻子般盯着觀南,她托起手中的紅燭,無所畏懼地說道:“天印在手,你們若是早些求饒,朕會讓你們少受些痛苦的。”
觀南眯起鳳眸,不明白阮成鴻在發什麼瘋。
沒見過天印,難道還沒有聽過傳說嗎?任誰都知道,天印可是一卷寫不完的天書,隻要修練至大乘,渡劫成功,修士的名字便會自動出現在天印上,跨步天界,一舉成神。
雖然是個神器,天印卻是天界最無用的神器了,就連史書也不屑于多談幾分。
更何況,阮成鴻怕不是中了失心瘋?那分明是截普普通通的蠟燭,觀南的眼睛還不到兩眼昏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