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還在輪轉,褚寂卻沒了繼續翻看的欲望。墨珠散發的光亮被蔓延的枝條阻擋,耀眼的光亮逐漸消退,她也緩緩從回憶中走出。
被白色藤蔓束縛的人影睜開了墨瞳。
褚寂看着手中的招魂珠,心底平靜的浪潮下積蓄着翻江倒海的能量,隻待一道細微的導火索來點燃。
蠕動的藤曼似是被主人的情緒影響,不斷攀爬的同時暗中靠近了陣法的中心,頃刻間便搗碎了發黑的鎖魂陣,随後一舉擊碎了如鎖鍊般的透明藤蔓,又将散亂在地的卷軸抓起,展開挂在空中,使得潔白的卷面在褚寂面前完全展露出底色。
她藤蔓的動作一氣呵成,暗中觀察一切的黑影紛紛探出了頭,卻礙于地上沉睡的貓影不敢上前。
濃青的靈力注入卷軸,在褚寂的名字下攪動,卻毫無所得。
天道徹底失去了抵抗之力,規則之力在魔樹的哺育下逐漸強大,她用天道的力量将那滿目瘡痍的世間扭轉,卻在一切塵埃落定後發覺了她的無力。
她們所在的世界正在被不知名的力量吞噬,而她卻對那股力量一無所知。盡管用盡了辦法去補救,可那侵蝕仍在緩慢蔓延。
無論是樹身的腐蝕還是眼前這卷天印,似乎總有股聲音告訴褚寂,哪怕她重建了世間的規則,她不過還是一隻蝼蟻,隻有任人宰割的道理。
而她連那背後攪動一切的人影都沒有資格見到……
可事實……果真如此嗎?褚寂不願相信這個真相。
褚寂看不透天印背後的黑暗,但她肯定,那代表無上殊榮的姓名或許就是一切的根源。她摸着自己的名字,發紅的字迹似是咧開了血口,嘲笑着她的狼狽,看起來異常醒目刺眼。
當初将天印封在人間,便是借着天道在人間設下的約束,阻斷了修士靠近天印的可能性。
相比于魔界,這裡要比其他地方還要安全,她怎麼都不會想到,在她遺忘了封邑咎的同時,也将天印的特殊忘了個幹淨。
封邑咎……
褚寂念着這個名字,想起那段散碎的記憶,越發看不透那個男人。
他也和眼前的天印有關嗎?褚寂猜不透其中的淵源,四起的心火也讓她失去了猜測的力氣。
藤蔓幾乎攪碎了卷軸的絲緞,轉眼間,那些絲線又恢複了原樣,一如她千萬年前的嘗試,終究是徒勞。
雷聲在樓外驚起,使得整個石室都為之顫抖了一瞬。
“阿寂,這是什麼呀?”彩雲自一衆枝蔓中鑽出,指着卷軸上的名字,很是奇怪。
它被禁止靠近鎮龍閣,如今有了機會,像個好奇的孩童般左瞧瞧右瞧瞧,最終将目光放在了金黃的卷軸之上。
褚寂随它指去的方向看去,她的名字并沒有什麼異樣,想到規則之力和天道本是同源,或許能看出她不能察覺的東西。
褚寂問道:“你可看出了什麼?”
規則之力指着她的名字,很是不解:“阿寂,你的名字上纏着好多紅線啊,雖然顔色相近,可那些紅線要比你的名字還要深許多。”
彩雲驚呼一聲,肥胖的雲團顫抖了一瞬,似是見到了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啊!那些線是活的,還在動,哇哇哇哇……吓死寶寶了!”
彩雲一邊浮誇地表演懼意,一邊用雲層凝成的肥胖小手扯住那些紅線端詳起來。那些紅線般的長蟲慢慢交纏,最終彙聚在一條絲繩中。彩雲試圖順着紅繩摸向它的末端,誰知剛飛了幾步,手中的紅繩便在眼前神奇的消失不見了。
“嗯?”規則之力揉起雙眼,再次睜眼後還是不見那些紅繩,“奇怪,我剛剛明明看到……阿寂阿寂……你看到了沒有?那些毛毛蟲不見了……”
規則之力掌管天地間的運轉已有千萬年,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連它也說不上來名字的東西,不禁咋舌。
褚寂看着胖雲團似乎真的在天印中抓到了什麼,又順着它口中的紅絲線向空中摸去,最後疑惑地向她詢問紅線的去向,可她從頭到尾都未曾看到它說的紅線。
規則之力從不說謊,褚寂的沉默浮上了冰碴,她安撫地揉着那朵雲團,順平了它炸起的雲毛。染上紅意的雙眸望向紅線消失的方向,墨色在她眸底蔓延,直至化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漩渦。
若她沒猜錯的話,那紅線消失的方向,是天……
那早已消散的九重天……
“阿寂。”彩雲突然鑽出褚寂掌心,在空中大嗅起來。
“嗯。”
“好臭啊,我好像聞到了老東西的味道。”規則之力很快便找到了那味道的來源,可是在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後,它又止步不前,躲回了褚寂懷中。
是那個不好惹的瘋子,規則之力認得那道氣味,它看着那張陌生的臉,瞬間想到了封魂陣的那個白衣男子。
褚寂回過神,被彩雲拉扯了視線,看到了躺在一片綠意上的沐靈忱。
石壁上如壁宮般的綠藤向地面爬行,在沐靈忱身下織成一片草團,黑貓用貓身護在他心口,為他撐起一片與周圍截然不同的天地。
觀南腳下的金蓮雖不曾散去,卻像被冰凍住了般靜止,那尊佛像仍保持着打坐的動作阖眸休眠,蓮絲般的細眉擠成一團,顯然入的不是什麼好夢。
阮成鴻似枯枝般的身影躺在石門處的地面,看起來有些面目猙獰,汗水浸透了她的衣領,讓她看起來像是躺在一窪水塘中。
褚寂掃過周圍的場景,确認了她先前的猜想。
她們确實在踏入鎮龍閣時就進入了幻象。
她的目光落在了沐靈忱手中緊握的銅鈴,帶着鏽迹的銅鈴有着她也能聞到的腐朽氣息。
是天道的味道……
褚寂凝視着沐靈忱恬靜的睡顔,一口氣哽在心口,心底卻是轉了幾百個來回。
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她這樣想着,卻難掩衣袖間的輕顫。
似是心髒的抽痛,又似是蕭雅帶來的反噬,她已然分辨不清身體疼痛的根源。
褚寂掰開沐靈忱緊握的手指,那對緊閉的雙眸瞬間驚醒,與她四目相對。沐靈忱下意識縮回了手,将銅鈴帶離了她的視線。
“你……”話到嘴邊,褚寂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沐靈忱眼前那兩道金絲流杉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模糊的視線彙聚,變成了褚寂的模樣,驚喜劃過他的面容,随即又轉成了一副憂容。
“褚寂……你沒事吧?”他爬起身,慌張地在那散亂的藍衫上摸索,試圖探尋着傷口的存在。
褚寂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入目隻是一汪充滿情意的清泉。
她若是再不阻攔,隻怕沐靈忱就要将她本就松散的外袍扯下。褚寂攔下他的手,安慰道:“我沒事。”
說着,她拉開沐靈忱的手,無形間推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沐靈忱并沒有發現這份疏離,仍沉浸在他的思緒中。
與沐靈忱一同蘇醒的還有那隻皮毛褪去光澤的黑貓。
貓身早已抖擻着身子,從沐靈忱身上跳下,聽完她們的話後,小影向褚寂示意着沐靈忱手中的銅鈴,她說道:“天道随你處置,我隻要招魂珠。”
與石室邊角融為一體的黑影聽到了她的話,不住地抖動,纏繞在石縫中的黑線甚至抖出了虛影,頗有種群魔亂舞之感。
小影在目光在觀南身上停滞起來,散着金光的黃瞳每刻都浮起着不同的情感,最後還是決定将未出口的言語封藏心間。
她再次看向了褚寂。
“還給你可以,你要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褚寂沒了繼續下去的念頭,隻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沐靈忱也看向了小影,等待着她的回答。
小影步伐蹒跚,踉跄着向阮成鴻的方向走去,瘦弱的黑影似乎随時都可能倒下。“你很快就知道了,我幫你回想起重要的記憶,我隻要一顆招魂術,這個要求不算過分。”
“你将祭無名和寂離一同拉進你的算計中,就是為了一顆你早就擁有的招魂珠?”褚寂捏起招魂珠,漆黑的墨珠在她手中打轉。
褚寂心底的疑慮未散,蕭雅被困在人間,又怎會将算盤打到祭無名和寂離身上,除此之外,她的修為在這靈氣稀薄的人間處處透着不合理。
而唯一知曉這個答案的人如今閉口不言,似是在顧忌什麼,這讓褚寂開始煩躁起來。
“褚寂……”小影看了眼觀南,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又将即将脫口而出的解釋轉變,肯定地應下了褚寂,“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忘記太多,我隻是想讓你快點記起來……而已。”
小影似乎相信了她自己的解釋,語氣變得有些失意。
“我在人間待了太久,不想再等了,你明白嗎?”
褚寂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小影搖搖頭,“你不明白,這種被人遺忘卻什麼也無法做到的感覺。”
沐靈忱對她們間的談話一知半解,他不忍地勸道:“小影,你願意和我離開人間嗎?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我會找到阿娘爹爹,我們一起離開人間好嗎?”
小影似是被他的話勾起了回憶,神情有些愣怔,就在沐靈忱以為她會答應下來時,小影卻突然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她緩緩擡起泛着冷光的利爪,利爪尖端的鋒利拔上阮成鴻的脖頸,似乎下一刻便會穿透那紙糊般的皮膚。
“抱歉,我想要的不止這一點。”小影收回看向沐靈忱視線,黃瞳中的留戀似是被凍結成了化石,隻剩下了堅定。說完,利爪嵌入了那蒼老的肌膚,帶出一陣黏稠的血液。
“算了,這東西我留着也沒用,還是你拿着吧。”褚寂将招魂珠抛出,落入貓身面前。
小影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變了主意,“為什麼?”
“為什麼……”褚寂喃喃自語,眼中卻閃着詭異的紅光,她的神情帶上了沐靈忱看不懂的瘋狂,“如果結局注定,我們為何還要循規蹈矩。”
她對小影說道:“繼續你的嘗試,有我在,我撐得住。”
她們本就一體同生,小影立刻就明白了她話中的含義,有些動容,千言萬語道不盡,隻剩下了句:“謝謝。”
褚寂點點頭,沒再開口。
貓爪在觸碰到招魂珠的同時變成了白骨,那些被啃食的血肉重新生長,為白骨裹上層白膜,似有生命的白膜最終捏成了蕭雅的模樣。
沐靈忱難掩心中的驚駭,祭塵感受到了邪氣,震動着想要脫鞘而出,又被沐靈忱按回劍鞘。
他看着褚寂的側臉,欲言又止,隻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會沒事的……
那些藏在磚縫中的黑線被招魂珠吸出,慘叫着飛向招魂珠,一時間,沐靈忱的眼前被紛亂的線光覆蓋。
他在快速劃過身側的線光中捕捉到了一張張布滿恐慌的扭曲血臉。
那分明是一張張張人臉……
“這些是…”
“魂魄?”
沐靈忱的震驚在褚寂的沉默中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