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僅僅是沐靈忱的猜測,她們不願意提起這件事,沐靈忱也不願去回想那些謊言,總是匆匆揭過皇宮發生過的事情,就這麼過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這日的黃昏,褚寂如因果陣織起的幻象般踏着晚霞而來。沐靈忱愣愣地看着她,眼前像極了夢境般不真實。
沐尋雙初時便對這位霸占了自家兒子閨房的不速之客頗有怨言,可在聽說了褚寂多次救下了沐靈忱,也就将心底的不滿掩埋。
可此刻見到這位“恩客”終于從夢中蘇醒,她倒顯得比沐靈忱還要激動,忙起身歡迎,莫名端起了女主人的架子。
“靈忱說您老還要睡些日子,沒想到您老會突然蘇醒,倒是我們招待不周了,未能及時添上份碗筷。”沐尋雙擺擺手,示意身側的侍從再取上一份碗筷。
其實不用沐尋雙示意,侍從早已有眼力見的擺出了碗筷,隻因自家少爺早已吩咐過了,每次擺餐時都會多備一份碗筷,隻道是以備不時之需。
“我老?”褚寂睨了眼沐靈忱,用眼神詢問道她如今的身份。
[我告訴娘親你是魔族的前輩,她問過我你的生辰年歲,沒想到是這個意思。]
沐靈忱擺擺手,表示與他無關。更何況他也覺得自家娘親的稱呼沒有問題。
從未見過沐靈忱如此敞開心懷,頗有種妄海竹海年少時的活潑模樣,褚寂看呆了瞬,回過神卻發現沐尋雙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盯着她。
“咳……”褚寂輕咳一聲,“無妨,我……咳……本座不在乎這些虛禮,還是本座醒的不太及時,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過是添上一對碗筷而已,我沐府不差這幾個錢。”沐尋雙這樣說着,雖面上不露分毫,可語氣卻帶着些咬牙切齒。
褚寂隻感到莫名其妙,她自覺入座,下一刻卻收到了沐尋雙的凝視,那幽深的眼神仿佛在對她說:我說你可以坐了嗎?
她對這奇妙的感覺有些不解,心大地沒有反應過來沐尋雙的深意,安穩入座,沒有起身之意。
沐靈忱扯了扯沐尋雙的衣袖,生怕沐尋雙下一刻會突然暴起,将褚寂趕出去,連忙岔開了話題。
“娘親,聽爹爹說這糯米丸子是你花了大半日做的?”
沐尋雙輕哼一聲,不去看褚寂,轉頭多沐靈忱溫柔地笑道:“娘親許久沒有做這東西了,如今有些手拙,你快嘗嘗還是你喜歡的味道嗎?”
話落,沐尋雙伸向糯米丸子的筷頭被另一隻手搶先一步,她一擡頭,褚寂的筷頭已經夾着那顆糯米丸子伸向了沐靈忱身前的碗中。
氣氛有些凝滞。
褚寂見沐靈忱向她使起了眼色,遲鈍的思緒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随即便看到了沐尋雙變得嚴肅的眼神。
就像是她搶走了對方什麼重要的東西……
褚寂思索着,反應過來的同時轉動了筷頭,那顆糯米丸子最終安靜地躺在了沐尋雙碗中。
“您先吃。”褚寂放下了筷子,還是決定先不動筷了為好。
“噗嗤~”林之禮再也忍不住笑意,沒眼看自家妻主發紅的臉。
沐尋雙忍下了将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女郎趕出房門的沖動,她冷哼一聲,隻差吹胡子瞪眼了,陰陽怪氣道:“我可沒有一個活了上萬年的女兒,擔不起,擔不起。”
林之禮看不下去,示意沐尋雙收斂些,推了她一把,“快吃你的吧,有的吃就不錯了,别說那有的沒的。”
見沐靈忱也想維護坐她對面的那個女人,沐尋雙隻得作罷,隻是将碗推遠了些,眼不見心不煩,示意身側的侍從再為她取一雙幹淨的碗筷來。
真是晦氣,沐尋雙隻覺得褚寂十分礙眼,想要刨根問底的心思礙于沐靈忱在場,隻得作罷。
那日她知曉自家兒子房裡睡了一個女人已是驚詫不已,可沐靈忱告訴她對方受了傷,陷入了沉眠,她剛把心吞進肚子卻偶然間瞧見了沐靈忱毫不設防、十分熟練地走入了他的閨房。
就在那麼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她問沐靈忱去幹嘛,沐靈忱竟還肯定地對她回道:“睡覺啊。”
睡覺睡覺睡覺……這兩個字回蕩在沐尋雙耳邊三天三夜,想得她頭發都脫落了大半。
哪怕沐尋雙再怎麼安慰自己,卻還是在心中紮了根刺。
她側面打聽過,自家兒子明明确确地說過,他沒有與什麼人結成修仙界熱衷的那什麼道侶!!
既沒成婚,又不是那勞什子道侶,睡什麼覺!沐尋雙恨不得将帝都所有入眠的人影嚎醒。
都睡什麼睡!她兒子學壞了有人知道嗎?
更何況對方是個活了上萬年的老古董,沐尋雙還未曾見過人間的哪個王八能活過上千年的。她已在心中認定了褚寂必定是個心機深沉,隻貪圖美色的魔渣,這讓她怎麼可能放心。
沐尋雙這樣想着,眼神中愈發充滿了對褚寂的防備。
褚寂徹底意識到了飯桌上的反常,她不再說話。轉眸卻瞥見了沐靈忱對她搖了搖頭,擠眉弄眼起來,看起來很是滑稽。
卻耀眼得有些灼目。
[我娘親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你不要生氣,我會好好勸勸她。]
褚寂擺弄起面前的碗筷,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生氣。]
她活了這麼久,還不至于為此怒上心頭。她隻是在想,沐靈忱之前有對她露出這樣鮮活的姿态嗎?
這頓飯因為褚寂的出現變得食之無味起來。沐靈忱算着時間,正思考着如何騙過這幾日一直要求與他同眠的爹爹,悄悄去找褚寂,卻沒想到另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門口。
觀南閉關了許久,久到沐靈忱早已忘記了東院還有這麼一個存在。
不同于對褚寂的冷嘲熱諷,沐尋雙似乎很是喜歡觀南,熱情的款待讓觀南也怔愣了片刻。
往日觀南與褚寂見面的第一句話必是些無傷大雅的嘲諷,可如今,沐靈忱明顯察覺了觀南的沉默。
不再多言的和尚除了盯着桌上的菜肴,便是時不時用餘光掃射下身旁的褚寂,将褚寂看得更是一頭霧水。
褚寂取過不遠處隻裝着一顆糯米丸子的瓷碗,推至觀南身前。
“你吃。”
“欸……”沐靈忱剛開口,觀南卻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金缽,頗為講究地将碗中的白團子倒入缽中,默默啃起了丸子。
一時間,就連沐尋雙也失語起來,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算是沐靈忱在找到母父後吃得最為沉默的一頓飯了。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氣氛最終還是被褚寂打破了。
待到侍從收拾好了碗筷,下意識跟着沐靈忱走的褚寂被沐尋雙攔下時,清晰地看到她額角的白發,還有她眸中壓着氣勢的火苗。
“你要幹嘛?”
沐靈忱這幾日被勒令跟着她家夫郎睡,一個在東一個西,這兩人是如何能走到一起,沐尋雙想破了頭也未想出答案。
褚寂皺起眉,看了眼轉為深色的天際,沒有絲毫猶豫道:“睡覺啊。”
雖然她并不需要睡覺,這隻是個借口,不過這個借口明顯踩到了沐尋雙的“尾巴”。
如果她有的話……
于是褚寂在沐尋雙穿破半邊天際的怒吼聲中乖乖回到了原來的房間——沐靈忱的閨房。
那聲“睡什麼睡!”至今回蕩在她耳邊,仿佛要刺破她的耳膜。
她自是不可能像個小孩般聽話,于是趁着夜深人靜,褚寂在回想起沐靈忱轉身時的偷笑,還是推開房門,鑽進了夜色織起的濃墨中。
可剛踏出房門,她又被攔下了。
觀南自陰影中走出,她似是等候多時了,半道照亮了她的半邊身子,陰影蓋去了她眼底浮起的紅光。
“你真的懂情嗎?”她問,帶着一絲疲憊。
褚寂本不想搭理那道蟄伏于黑暗中的氣息,卻沒想到那道身影主動現身,說出口的話也帶着沐尋雙那般雲裡霧裡的感覺,這讓褚寂有些心煩。
褚寂沒有回答她。
“或許……你隻是把曾經的愧疚誤作情意?又或者是同情他和你有着丁點相似的遭遇?”
褚寂不太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回道:“我不至于蠢到那種地步,連這點東西也分不清。”
“這偌大的世間誰都可以沾染情愛。”和尚停頓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聲音染上了嘶啞。
“褚寂,唯獨你不可以。”
“他隻會成為你的軟肋,變成刺向你後背的刀尖。”
這句話虛芹風也對她這麼說過,褚寂聽得着實夠多了,也不想再聽了,她暗諷起了觀南。
“我竟不知,化生門會視人間的七情六欲為累贅,若你最在意之人聽到此話,不知該作何想?”
褚寂沒有注意到觀南眸中的掙紮,隻想快些結束這略帶質問的談話:“九千年前,你為何要送出那封請柬。”
似是風痕漸散,卷起了角落的枯葉,發出了咯吱的聲音,褚寂聽到了觀南的輕笑,那笑聲中帶着她聽不懂的情緒。
“必定是有事相求,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你有更重要的人要救,怎麼會想到我呢……”
被她的話影響,褚寂細眉輕鎖,還未來得及繼續問出口,她便被觀南的慘笑噎住。
“你可知我是如何出的因果陣。”觀南盯着她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什麼肮髒至極的物什,“這雙手……正如九千年那般,再次将他的心挖出,看着那顆心逐漸停止了跳動,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若不是她非要去救那些不相幹的人,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可是如今再談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和尚陷入了迷茫,似是忘記了來時意,她盯着褚寂看了許久,最終還是轉過了身,緩緩消失在黑夜中。
褚寂看不懂她的傷痛,擡眸正對上一對亮晶晶的瞳孔。
沐靈忱趴在牆頂,也不知到底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