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那些不知所雲的夢境作擾,沐靈忱睡得深沉,就連枕邊人何時離開也未察覺。他被寒氣驚醒,這才發覺周身的溫度下降,伸手向身後探去,隻觸得一手冰涼。
褚寂留下的溫度早已消散,也不知是離開了多久。
沐靈忱翻了個身,滾到了褚寂躺過的地方,她的氣息總是讓他感到心安,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像是馥郁的花香般容易上瘾。
褚寂這幾日總是很忙,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會在處理好一切後繼續陪着他,沐靈忱也就不計較她的突然失蹤了。
當然,更多時候,她會在他睡着後離開,快醒時悄悄回來。沐靈忱知道此事,卻也沒有和她點明。
屏蔽了那些擾人的寒氣,沐靈忱正要繼續睡去,想着再次醒來後,褚寂也是時候回來了。誰知一道風聲吹過,陳舊的木門突然被風吹開,門外灌進一道道淩風,幾乎要将床邊單薄的布簾撕裂。
“嘎吱嘎吱”的細鳴聲與木門撞擊牆面的“哐當哐當”聲令人難眠。
沐靈忱用被子蒙住頭,指尖點出幾道靈光,合上了框框作響的木門,對褚寂不免埋怨起來。
為什麼樹身裡還會有風啊……
褚寂到底在做什麼……
又是一陣勁風,合起的木門被猛地吹開,他用來加固的靈力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昏沉的意識轉醒,沐靈忱終于意識到了不對,他猛然掀開被子起身,祭塵劍浮現在手中,挑開了遮擋視線的紅綢。隻見一道白影閃過門外,快得隻留下了個背影,眨眼間便與深不見底的漆黑通道融為一體。
“等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現心頭,沐靈忱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樹身中的通道錯亂交織,轉角多得更是數不清,像是個沒有中心,蔓延得無邊無際的迷宮。
也不知略過了多少道木門,追了多少個轉角,沐靈忱的速度慢了下來,開始觀察起周圍的一切,回想着那道白影的詭異之處。
那道身影似乎在為他帶路,他想,那些轉角後的停頓不像是挑釁,反而像是在照顧他的速度,似乎是要把他引向某個地方。
果不其然,在不知道第幾個轉角後,奇怪的白影在一個布滿藤蔓的門前停下。沐靈忱隻來得及看清那人白影消散,融入門内時唇角勾起了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藤蔓死死纏着石門,似是長年累月未曾打開過,石門上布滿了被藤蔓勒出的深痕,一眼掃去,沐靈忱的目光找不到落腳處,視線被密集又長滿老葉的藤蔓占據,甚至分辨不出這道石門要從哪打開。
他不該在這裡,沐靈忱清楚這個事實,可想起方才那抹白影,想要轉身的腳确是怎麼也擡不起來,心中也越發在意。
這裡為什麼會有其他男子的身影?
他等了會,轉角處還是沒出現他想見到的身影。心底的聲音愈來愈大,叫嚷着讓他打開石門,另一道聲音卻在說着讓他離開,不要去窺探不該看到的東西。
掙紮着、猶豫着,指腹越發用力,控制不住地想要在劍柄上刻下指痕。
可他還是不想讓褚寂失望,想明白了被褚寂發現後可能面對的後果。沐靈忱壓制住心中對抗的兩道聲音。門内的人似乎猜到了他作出的決定,石門突然震蕩了瞬,藤蔓自動散開,露出了古樸的底色。
沐靈忱還未來得及反應,石門竟轉動起來,向他大敞,露出其中的死寂與黑暗。
“哐當~”似有什麼重物落地。
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咕噜噜地滾了出來,停在了沐靈忱面前,一頭紮入塵土,盤旋着止住了滾動。
沐靈忱拾起那面銅鏡,擦去鏡面落下的塵灰,難以抹去的裂痕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翻過銅鏡,念出了背面晦澀難懂的古文。
“昆侖。”
想到方才那道不似活人的白影,沐靈忱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鏡靈嗎?”神器生靈并不少見,沐靈忱摸着被補好的鏡面,等了會,昆侖鏡卻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是他想多了?
他看了眼身前的黑暗,又回頭瞥了眼空無一人的身後,猶豫了會,還是踏入了身前的黑暗。
隻看一眼,就看一眼,沐靈忱在心中發誓,他絕對不會碰任何東西,看一眼就走。
順手取出照亮的龍珠,溫和的光線散落,照亮了每個角落。
沐靈忱一眼便注意到了滿地散亂的紙墨,似有狂風席卷了内室,吹得滿地雜亂,一步一印都要踩在紙海。
案桌上幹透卻未來得及收起的筆墨似乎在預示着主人的突然離開,灰蒙蒙的塵土覆蓋了一切,遮掩了過往的倉促,隻帶來一股撲面而來的滄桑感。
四面石牆還留着些殘缺的畫卷,僅有保存完好的畫軸證明着它們存在過的痕迹。或是火焰蔓延過留下的黑痕,或是觸目驚心的刻痕,亦或是術法殘留的痕迹遍布畫卷留存的地方。
似乎有卷中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自畫軸中發出,一聲聲咒罵伴着痛呼猶在耳邊回蕩,仿佛身臨其境般真實。
收回那些不切實際的想象,沐靈忱走到案桌前,看起了那張未書寫完全的紙面。
“招魂珠為引,規則之力為輔,重塑她們的魂魄。這次嘗試至今,折損五顆招魂珠,仍未成功。”
“還有五顆,會成功嗎?”
紙上潦草的筆迹似乎越寫越煩躁,到了最後,完全變成了自言自語,排列的語序變得混亂不堪,沐靈忱分辨了許久,才發現那些字似乎都在描述相同的意思。
“咎。”他分辨出了那個模糊卻又被重複書寫無數遍的字迹。
密密麻麻的重複中夾雜着一句,“他會知道嗎?”
筆墨停頓,在紙面上留下了大半黑痕,宣告着這場混亂的終止。
知道什麼?那個字又是什麼含義,沐靈忱看不懂其中的深意,正要撿起地上散落的紙張,看個清楚。轉眼卻瞥見了角落中一衆的檀紅木箱。
其中一個木箱正開着口,暗箱垂落,那卷熟悉的畫軸挂在暗盒邊緣,似乎隻要輕輕一勾手便會展開,帶足了誘惑之意。
沐靈忱長歎一口氣,恍然間清醒過來,想起了他方才在心中許下的承諾。
這樣的引導太過明顯,他若是上當的話豈不太過愚蠢,沐靈忱放下昆侖鏡,不願繼續看下去。正要轉身,又是一道莫名的風聲吹過,石門轟隆隆地閉合,他卻是沒有時間去關注那道石門。
畫卷被風吹動,正欲撲簌着展開,沐靈忱閃上前,趕在卷軸完全滾落之前抓住了畫軸,将它合上。
可一眨眼,手中的卷軸卻變成了昆侖鏡,而他仍站在原地,不遠處的畫卷已然滾落到盡頭,徹底露出了畫中的一切。
卷中人的确是褚寂所說的女人,那女人在一片白茫茫中打坐,一襲略有破損的錦黃裳衣裹身,發絲散亂,眼底散發着濃重的黑意,滿臉疲憊。
至于她的容貌,雖然沐靈忱不想承認,可那女人确實生得一副絕世僅有的容顔,哪怕看一眼便移不開眼睛,仿佛有着什麼魔力般。
若是用廖卒前輩的話來說,眼前的女人應該隻存在幻想中,美得不像個活物。
沐靈忱不明白昆侖鏡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讓他看這些。畫中的女人卻是睜開了眼睛,絲絲柔光透過她清澈的瞳孔,帶着穿透一切的純潔之力,似乎有着能讓所有人信服的力量。
沐靈忱下意識厭惡這種感覺,對那女人散發着的所有氣息感到奇怪的厭煩,忍不住生出想要撕碎了畫卷的沖動。
他還不明白那股沖動的來源。畫中的女人被光芒刺到眼睛,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團,她緩緩開了口,疑惑地問着。
“褚寂?是你嗎?”
沐靈忱沒有回答她,靜待着看她會怎麼做。卷中人緩緩起身,貼近了隔開現世的屏障,感受着周圍的一切波動,她幻化出一抹白绫,遮住了眼睛,擋去了刺眼的光芒。
“原來是你啊。”畫中人感歎起來,似乎與沐靈忱早已相識,可沐靈忱卻對她沒有半分記憶。“我還記得你說過魔界都是些卑劣小人,你不屑于踏進此地,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站在這裡……”
聽着她的話,沐靈忱沒有拆穿她認錯人的真相,他思索了會,決定順着她說道:“人都是會變得,況且如今魔族不複曾經,沒有你說得那麼不堪。”
聽罷,女人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是啊,世事無常,我也是被困太久,早已記不清過了多久,如今竟連魔族也脫離了賤籍,可以與我們平起平坐了。”
卷中人似乎陷入了回憶,自顧自說道:“我還記得當年,魔族不過是場鬥獸場,世間所有的不堪都可以傾瀉其中。那些低等、低劣的靈魂為了獲得離開這裡的資格,隻能永無止境的厮殺,有時候,我也和你一樣懷疑她們這樣做的意義。”
“殺光了其他人,成為魔界唯一一個強者,可獲得自由的結果呢?”
“不還是要被紅海吞噬得一幹二淨,連靈魂也不能留下,不過是場騙局罷了,何至于前仆後繼,如此天真呢。”
沐靈忱聽得遍體生寒,完全無法想象她的描述。在仙界的史實中,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描述,更何況紅海隻是魔界一條顔色詭異的普通河流,怎麼會有她說的能力。
可心底有道聲音卻驅使着他繼續僞裝下去,直覺甚至告訴沐靈忱,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描述或許就是曾經的魔界,或許那隻是一段被衆人抹除的事實。
“褚寂那麼聰明,不也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沐靈忱用盡了力氣才如此平靜地說着,他盯着那女人的表情,祈求着她能拆穿他的謊言。
可她沒有。
卷中人恍然大悟,似乎是終于想明白了什麼,開懷地笑了起來,“是啊,連她都想不明白,我又何必糾結。”
“你能問問她,什麼時候能放我出去嗎?”
沐靈忱深吸幾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波浪,視線還是模糊了幾分。“放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