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不知,褚寂還有心軟的毛病,四面石牆留下的殘痕無一不在告訴沐靈忱,隻要被封進畫卷,沒有一個人會落得好下場,可眼前光滑平整,沒有半分傷痕的畫卷似乎在印證着卷中人的所言。
“她沒有告訴你嗎?她向我許諾過,待到天道與她的恩怨結束,她就會放了我。”卷中人苦笑着,又坐回了原處,方才的疲憊瞬間蓋住了她的激動,“看來……這一切還是沒有結束,我還以為你是要來放我出去。”
“為什麼?”沐靈忱問道。
“為什麼?”卷中人回味着沐靈忱的問題,反問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封邑咎從不會問他已經知曉答案的事情。
“你不是他……可又是他。”卷中人低聲喃喃自語,明白了什麼。
“我應該是誰?”沐靈忱開口問着,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想到那些似真似假的夢境和幻覺,疑慮叢生,此刻更是在沐靈忱心中織起了一顆滾圓的麻團,想要摸清其中的原委。
那女人摘下白绫,盯着沐靈忱看了許久,卻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陷入了沉思。沐靈忱還想問,熟悉的檀香靠近,他的心緊了瞬,已是來不及遮掩。他知曉無論如何也躲不過褚寂,索性靜待原地,等待着褚寂對他的審判,隻期望褚寂不要對他擅自闖入這裡而感到失望。
他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看到褚寂失望的神色。
沐靈忱不敢去看褚寂的神情,躲過了她的視線。
“褚寂……”卷中人細長又微微上挑的眼眸閃亮了瞬,還想說話,畫卷卻是被一雙潔白無痕的手合上,聲音也被封印,隻留下了一道呐喊的尾音。
褚寂愣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要怎麼做,許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勾上沐靈忱的指尖,試探性地問道:“你們……聊了些什麼。”
“她被困在裡面太久,神智不太清楚,你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褚寂見他沒有反對,扣上沐靈忱冰涼的掌心,用靈力為他催暖。她試探了下,發現沐靈忱的臉頰也是一片冰涼,便環住了他,掃視了圈周圍細微的變化,帶他回到了紅燭還未染盡的暖房。
“怎麼不用靈力避寒,小心生病了,我會心疼。”
她拉着沐靈忱向紅綢後的床鋪走去,沐靈忱卻停下腳步,拽住了她。
“你不問我,我為什麼會在那裡嗎?”
“你想說嗎?”褚寂看向他手中的昆侖鏡,早已猜出了緣由。“都是我的錯。”
這鏡子有自己的想法,總是喜歡出來亂跑,褚寂也沒有辦法,隻是時間緊迫,她也忘了要把昆侖鏡換個地方藏起來,正自責着自己的失誤,沐靈忱猛然撲入她懷中,聲音變得悶沉。
“那個女人把我當成了其他人,她說魔界曾經是個……”沐靈忱說不出口。
“鬥獸場。”褚寂接上他的話,“你相信她的話嗎?”
“我不知道。”沐靈忱搖着頭,心中的兩道聲音又開始了争辯。
褚寂本想糊弄過去那些過往,可轉念一想,沐靈忱有權知曉那些不見天日的過往,隻有這樣,他才不會對天道心存幻想。
“如果我告訴你,她說得是真的呢。”褚寂捧起沐靈忱的臉,指腹順入他耳後的發絲,锢住了他的視線。
“曾經的魔界,确實是天道清除一切麻煩的鬥獸場,死在魔界的怨魂數不勝數,紅海便是所有人的歸宿,除了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
“這是天道賦予紅海内的規則,隻有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有資格重新獲得自由,可那是個謊言,沒有生靈能走出紅海。”
“魔界包納着六界所有的陰暗,是個可以将一切見不得人的事情埋藏的最佳之地。這樣的地方,走不出任何心善之人……”
熱淚滑入褚寂的掌心,她沒有為此停頓,繼續狠心說道:“你也看到了那些畫卷的下場,但那就是我,是你沒見過的褚寂,你害怕嗎?”
與其讓沐靈忱從她人口中得知她的殘忍,褚寂還是決定親自訴說。
“你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靈忱,你會害怕我嗎?”
沐靈忱的聲音似乎被淚水堵塞,他幾次嘗試着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能焦急地握緊褚寂的手腕,淚痕灌滿心間,在他心傷留下新鮮的劃痕。
細小、不緻命,卻痛得難以忍受。
“可我隻要想到那些人還能轉世輪回,而她們曾做過的一切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我的心便難安,靈忱,我好想讓她們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找不到她們,你見過她們,我為她們每個人都塑了石像,希望能成為她們走投無路時,那些石像會成為她們靈魂最後的藏身之地。我總是會夢到她們倒在身前的樣子,可是無論多少次,我都救不了她們。”
那些血海連天的夢魇沒日沒夜都要重新上演,沒了心的她隻感到厭倦,隻想逃避。
可如今找回了那顆跳動的心髒,褚寂才發覺,那不是厭倦……
那是她對她自己的恨意,恨她的無能,恨她的懦弱與逃避。許是為了懲罰她一勞永逸的自私,每次回想至此,她的心便要被悔恨生生撕扯開來,卻無藥可治。
不知不覺間,褚寂的眼角也閃爍着淚光。
“每個夢中都有豐娘她們的身影,她們倒在血泊中,看着我,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我試了所有辦法,可是她們還是回不來,每當想起這個事實,我便恨不得挑斷了那些畫卷的手筋腳背,把她們扔進火海炙烤……”
“别說了……”沐靈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掌心尋了許久才找回了失散的力氣,堵住了她的聲音。“别說了……褚寂,我難受……”
褚寂輕易便拉開了沐靈忱的手,貪婪的吻意落在他的掌心,褚寂繼續問着:“你會害怕我嗎?”
“害怕。”沐靈忱點點頭,他想起了楚寂曾看過的那本書,滿是殘酷刑罰的繪圖和描述讓人掃一眼便是膽顫心驚,更别提親眼所見。
雖然他并未見到。
褚寂眸中閃爍的淚光散去,換了副複雜的底色。
“沒有人會不害怕那些東西,可是……”沐靈忱平穩着呼吸,哽咽着說道:“可是我更害怕你會難過,又沒有人訴說。”
他輕輕擦去褚寂眼角的濕意,盡量不讓淚意影響他的聲音,慢慢說道:“當初在天玄宗時被人誣陷,我也有想要将雲清風千刀萬剮的想法,可是親手報仇雪恨後,我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
沐靈忱還記得尖刃插入雲清風的身體時,他反而感到了莫名了恐懼,恐懼随時間淡化。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回想起那一刻,竟是對自己的厭惡,對自己的冷漠感到害怕。
這樣的厭惡也許會在未來一天轉變為麻木,可不變的時,他還會時不時問自己,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他的錯嗎?是他沒能及時發現雲清風的異常,沒能及時喚醒被欲望蒙蔽雙眼的救命恩人嗎?
這樣的想法從未消散,隻是沐靈忱不敢說出口。此刻,他把這件埋藏已久的心事慢慢講出,隻期望褚寂能明白他的心意。
“我害怕,隻是害怕你會承受不住内心的愧疚,害怕你會被悔恨吞噬,變得面目全非,傷到你自己。”
他望進褚寂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對方滿是傷痕的心海,更是心痛。
褚寂沒有接下他的話,隻是用一個快要将沐靈忱融化的擁抱回應着他,恨不得将他的腰.身融成泥.水,隻能癱.軟在她懷中,承受着她的綿長又溫暖的吻。
她們都沒再說話,卻像是說了許多,從天南地北講到了心中的傷痛,陣痛慢慢被擁抱後交纏的體溫安撫,消散在令人窒息的舌腹汲取中。
寒冰煉獄又下起了雪,沐靈忱看着變為透明的牆體,在此時此刻,寒冰煉獄的一切景象盡收眼底。而他被褚寂抵在牆面,直面着近在咫尺的寒意,卻還是能感受到身後的炙.熱。
“好看嗎?”褚寂撿起他的發絲,熱氣噴灑在他耳邊,癢意無處可躲,隻能用紅透的皮膚回應。
“嗯。”沐靈忱點點頭,雖然隻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可這靜谧的雪景安撫了他的淚意,讓他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褚寂捏着他的耳垂,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說道:“我送你回天玄宗吧。”
沐靈忱想要轉身,又被她按住腰身,動彈不得。
“為什麼?你不是說至少還有半月嗎?”
“沒錯。”她緩緩說出她的打算,“等到鸾淵開啟,我送你回天玄宗。”
盡管沐靈忱本來就打算回天玄宗,可褚寂這麼說,他卻察覺出了一絲奇怪的意味,卻又找不到那絲奇怪之處。
“我本來就要回去。”沐靈忱悶哼一聲,攔下她在他腰腹遊動的指尖,“不勞煩你這個大忙人了,你先走,我可以自己回去。”
“嘶~疼,你别掐了……”
“我是說你和我一起走,我們不動用法力,慢悠悠地走到鸾淵,你不是想看人間的風景,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一起慢慢欣賞人間的美景,出了人間,我送你回去。”
“好嗎?”
沐靈忱心底對她的提意十分心動,面上卻是不顯,還想故作矜持地拒絕幾番,褚寂卻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容反駁道:“你同意了。”
她低笑起來,笑聲震動着他的肩頸,聽起來十分舒心。沐靈忱被拆穿了心思,恨不得埋起頭,藏起浮上臉頰浮起的羞澀。
“無賴。”他悶聲說着,可身前的寒涼更甚,低頭一看,才發現松散的裡衣早已被褚寂解開。
“别……别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