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燕飛光的手觸上來的時候,沈曼雲才感受到了疼痛。
他的掌心驅散寒冷,原本麻木的臉頰終于有了感知。
“等回城請宋大夫給你看看。”燕飛光的嗓音沙啞。
沈曼雲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握住了浸透布料的、冰凍的血,燕飛光的傷勢能要了他的命。
他為什麼還能如此堅定地站在原地,甚至還想着彎腰給她擦拭血迹?
他不會疼的嗎。
“你呢?”沈曼雲問。
“你在。”燕飛光回答。
沈曼雲是唯一知曉他秘密的人,隻有她能通過傷處判斷人類與魂族的區别。
沈曼雲輕輕舒出一口氣,她頹然坐在原地,暫時放下心來。
她此前對暮蘭說的話并未說謊,她不需要燕飛光喜歡她,她不需要他的愛。
她隻是想要幫助他,這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而不是隻會重複勞作的機器。
藏在她口袋裡的星闌動了動,他已經蘇醒,想要鑽出來。
沈曼雲把他按回自己口袋,免得燕飛光看到他又開始擔心這孩子。
遠處恢複的異化魂族已經變為一位白衣女人。
她穿着曳地的白袍,胸口處有銀色絲線織就的藤蔓花紋,勾勒出身體的曲線。
她的長發披散,一直落到腳踝,在月色下籠上一層銀輝,容貌清冷秀美,仿佛月下的神女。
她剛剛生下的孩子被叛軍帶走,與異化時的瘋狂不同,她此時并未歇斯底裡,反而格外冷靜。
“多謝。”她掙脫周圍士兵的禁锢,揉了揉手腕,對燕飛光說。
燕飛光颔首,他将手中黑刀收回鞘中。
“靈息教的?”燕飛光人認出她的裝束。
女人點頭:“是,我名為青霓。”
靈息教,這是什麼?沈曼雲沒在原書中聽過這方勢力。
藏在她口袋裡的星闌不知何時已經藏到了沈曼雲的影子裡,趁燕飛光不注意,他小聲對沈曼雲說話。
“你還記得普通人都害怕的亂靈風暴嗎?所有沒有法力的人類都懼怕它,但還有一些人崇拜這種詭異的風暴。”
“他們追逐神出鬼沒的亂靈風暴,投身其中,極為瘋狂。”
“她應該是遇到了刺激才異化,被叛軍控制利用,才變成那樣子。”
沈曼雲點了點頭,她擡頭望去,看到青霓那雙冷靜的雙眸。
很難将眼前的女人和不久之前的怪物聯系起來。
“我的孩子丢了。”青霓歎息,她對燕飛光點頭,“多謝你救了我,給你帶來麻煩很不好意思。”
“你還要追蹤殘餘叛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加入你,我想找回我的孩子。”
片刻間,青霓便理清眼下的情況,并且做出正确的選擇。
和她交流,不需要說任何贅餘的話,燕飛光點了頭。
“我會把失落的魂族都找回來。”他對青霓說。
青霓擡手将自己的長發撩起,繞到胸前,問他:“為何?”
燕飛光轉過了身:“總該找些事做。”
他将坐在地上休息的沈曼雲拉了起來,順道将藏起來的星闌揪出。
星闌在地上滾了兩圈,沖他呵呵傻笑:“城主沒事就好。”
燕飛光沒搭理他,隻是看向遠方跑過來的小野,面色冷峻。
沈曼雲發現他的眉頭一直微蹙,想來身上還有許多傷還未得到救治。
她鼓起勇氣開口:“先回去吧。”
燕飛光将她抱上了小野的脊背,或許是念着她也受了傷,他坐到了她身後,差不多将她攏在了懷中。
沈曼雲緊緊抓着小野的缰繩,全身緊繃,一動也不敢動。
她沒什麼别的心思,隻擔心着自己不要不小心碰到他的傷。
星闌沒跟上來,這四周都是無妄城的士兵,他被護在裡邊也很安全。
沈曼雲想到了青霓,她剛剛恢複過來,自己能行動嗎?
她回頭,從燕飛光的身側往後望去,便看到青霓腳下旋起一道青色的光芒。
這光團托着她往前飛去,她飛到沈曼雲身前。
沈曼雲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
“普通人也敢出現在戰場上嗎?”青霓的聲音低沉柔和,介乎男女之間,與她異化時極緻柔軟的形态不同,此時的她顯得更加中性。
“我記得你,你走過我身體的時候,腳步放得很輕。”青霓的長睫動了動。
她顯然是一位高階的修煉者,馭氣而行随心所欲,也不知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那樣可怕的形态。
“第一次有人能将魂族從異化狀态喚醒。”青霓歎了口氣,對燕飛光說道。
“我可以幫助你,貢獻我所有的力量,為你付出生命,一切行動都聽從你的指揮。”
“我隻希望你能幫助我将……将我的孩子帶回來。”
“我還不知道他是一位姑娘,又或者是小男孩。”
青霓的聲音幽幽飄過,她的身形往後落了些許,不遠不近地綴在燕飛光身後,與他所率領的士兵在一塊兒。
這算是表達了忠誠。
燕飛光點了頭。
而後,他們繼續往前行去,準備回到無妄城。
周遭隻餘下風聲與燕飛光的呼吸聲了。
沈曼雲在他懷中沒感覺到冷,她的指尖撥弄着小野粗糙的皮毛,想着要快些回去給燕飛光治傷。
她是安靜性子,即便心中擔心着燕飛光也不會說出來。
燕飛光的呼吸聲一直不太平穩,沈曼雲以為他是疼的,沉默了許久,還是有些擔憂。
于是她擡起頭去,偷偷看他。
深夜有月的天幕是暗藍色的,他漂亮的下颌在這天幕下勾勒出優美的曲線。
他的面上血痕遍布,已經胡亂擦拭過了,但下颌角還有殘餘的血色。
沈曼雲看到了他緊抿着的薄唇,他的雙目平視前方,并沒有發現她的注視。
但下一瞬間,沈曼雲看到了一點水意從他的面頰上落了下來。
它劃過血痕,最終凝成一滴渾濁的血淚停在他的下巴尖。
沈曼雲瞪大雙眼,她不敢相信在這樣靜默的夜空裡燕飛光竟然……竟然落下了一滴淚。
在最疼最苦的時候,他分明一聲不吭。
為什麼在劫後重生的靜默中,他會落淚呢?
沈曼雲的心被揪緊,下一瞬間,這滴淚落了下來,它滴在她的眉心,發出極細微的聲響。
燕飛光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向懷裡的沈曼雲,但沈曼雲已趕忙把腦袋垂了下去。
她說:“下雨了。”
她連給他找借口都如此蹩腳。
燕飛光發出一道低低的歎息聲,他單手撫上了沈曼雲的眉心,大掌攏在她的額頭上。
他的指腹按着沈曼雲眉心的那滴淚水,想要擦去它。
但他的指尖微微顫抖,隻是屈起了手,将沈曼雲的腦袋按進了自己懷裡。
這是人類的本能,在極度絕望悲傷的時候,總是會試圖抓住些什麼。
沈曼雲的臉頰被按到了他的心口處,她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落到她的耳朵裡,仿佛擂鼓。
“燕飛光……”沈曼雲輕聲喚他。
“抱歉。”燕飛光隻抱了她一瞬,很快他的手掌就收攏成拳,用幹淨的手背替沈曼雲擦去了那滴淚水。
沈曼雲在這一瞬間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燕飛光,她隻是知道他是怎樣好的一個人。
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變成這樣的,他有怎樣的過去?
又為什麼會與魂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以前她覺得隻要是燕飛光,那他如何都是對的。
但是……他又是有着怎樣經曆的一個人呢?
關于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隻是相信他一定會好。
沈曼雲低頭數着小野身上的毛,她沒有言語,始終沒有勇氣去詢問燕飛光。
她就是這樣懦弱膽小,在面對燕飛光時,連頭也不敢擡。
不久之後,前方出現無妄城的輪廓,夢石的光芒在寂寂長夜裡仿佛燈塔。
沈曼雲直接去了燕飛光的家替他治傷。
“先去宋大夫那裡看看。”燕飛光将沾了血的衣裳脫了下來,提醒沈曼雲。
沈曼雲看着他赤|裸的、布滿傷痕的上身,搖了搖頭。
“這些傷不重。”他說。
“我的也不重。”沈曼雲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