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許燃的一瞬間,心跳歸于平靜。
他坐在長沙發一角,正和徐令夏等幾個熟面孔玩牌。她進門時,應是恰好到了他的輪次,在其他人望向她之後,許燃才慢一拍地擡眸看她。
他還是很好看的。
四年的海外經曆或許給他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是不多。記憶裡少年的清亮眼眸,已然更深邃了一些,下颌更方正了些,當時略顯清瘦的身材,如今似乎肩也寬了少許,顯出幾分健碩沉穩的氣質來。
二十六歲的許燃,也是很好的。
但是,這一眼的光景裡,岑嶼所有的感官和神識,都在無比直白地告訴她「你不再愛他」了。
岑嶼緩緩地眨了眨眼。
“Hi,好久不見。”
輕輕淡淡宛如栀子花般的聲音,穿越人群,穿過時間,再一次落向許燃。
*
紀凡向來交際廣闊,攢局技巧高超。
岑嶼的大學同學們,但凡有些名頭的大半在此,樓上樓下少說也有二十餘人。也不知是給紀凡這昔日學生會主席薄面,還是沾了徐令夏這高官千金的光環。
甫一進門,一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自小登台拉琴,已習慣目光簇擁,淺笑颔首問好,一雙靈眸在顧盼流轉間恰如其分地照顧到所有人。
徐令夏扔了手裡紙牌,幾步迎過來,快樂地給了她一個親密擁抱,拉着她坐下,好巧不巧,恰是正對着許燃的位置。
“嶼嶼,快教教我。”
徐令夏捏着手裡兩張底牌Q和9,在岑嶼眼前一晃而過。
岑嶼擡眼掃了下桌上牌面。他們正在玩德撲,這一局其他幾人已經棄牌,隻餘下許燃、徐令夏和另一個女生潘明詩。
桌上,翻牌開出了K和Q,徐令夏的牌面不小,但她前手的許燃剛剛壓上的籌碼也不小,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們。
“全壓上。”岑嶼抿唇一笑,對徐令夏耳語道。
“好。聽你的。”徐令夏這一晚晚輸多赢少,面前隻餘最後一疊籌碼,她咬咬牙信了岑嶼,一把都下進了底池。
一旁看牌的紀凡,立時撫掌叫好。
許燃但笑不語,目光卻灼灼劃過岑嶼的面龐。
莊家發牌,轉牌是一張無關緊要的2,河牌卻是又開出一張Q。
沒等攤牌,徐令夏已經開心得丢下了底牌,轉身又擁住岑嶼,反複念叨着「嶼嶼你真是我的幸運星」。
岑嶼親昵地揉了揉徐令夏的頭發,目光越過她,落在許燃唇角噙着的那抹淺笑。
他漫不經心地放下底牌,端起手旁的波摩一飲而盡。
A和7。
她猜對了,這人玩牌還是一樣的風格。
“這局要加入嗎?”
許燃主動問道,沒有稱呼,眼神亦未看她,隻是低頭專注洗牌,硬括紙牌在他指尖整齊錯落地交叉,合二為一。
“不啦,我做夏夏的強力後援。”
說是後援,但是玩牌又怎會樂意聽他人指點,不過是找個借口拒絕罷了。
*
這家轟趴館的負一樓說是KTV房間,其實設了吧台、桌球好幾個區域,當得上一句應有盡有。
紀凡端着一杯冰割威士忌,穿梭遊走其間,連珠妙語不斷博得笑聲連連。幾個女生在點歌台唱歌自拍,恰有男生過去搭讪,掀起一波合照熱潮,更有好事者繞場給拍了個全景。
岑嶼安靜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牌,有些無趣,起身去吧台尋一杯水。
昏黃燈光下,一個斯文男生擺弄着那些五彩缤紛的酒水,技法娴熟,正和吧台邊的兩三人閑聊着。岑嶼認識,他是陸知禹,和許燃他們當年同班。
“Seren,咱們是不是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了?”陸知禹見她過來,推了一杯落日霞色的雞尾酒給她,鼻梁上的細邊眼鏡泛出一道冷光:“試試這個。低酒精濃度。”
岑嶼接過,淺淺抿了一口,味道清甜微澀,她謝了謝,寒暄道:“嗯,時間真快。那時候羨慕你們學計算機的一個個藤校Offer收到手軟,轉眼都大家都學成回國了。”
“周遊世界,歸來仍是打工人罷了。聽Feyn說,你現在在聯交所?”陸知禹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擡眸問道。
“監管大佬,這得讨張名片了哈。”一個有些眼生的男生插話道,說着遞出一張名片來,“Daniel Lu,嘉國基金交易員。”
“路總,我得提醒您,這名片遞給我可就浪費了,我可不在機構和交易條線。”
岑嶼晃了下手中的玻璃方杯,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Daniel,哪有在酒吧遞名片的,都是同學,還不直接加個好友。”
陸知禹一邊笑着圓場,一邊左手微擡按下了那張名片,右手卻已将社交賬号推到岑嶼面前。
“我現在在李教授牽頭的人工智能研究院,也在中環,和你們聯交所離得近,以後有空約飯。”
岑嶼自覺該說的話已都先說了,彎唇應好,一番寒暄應酬之後,隻靜坐在吧台邊緣昏暗處,纖手支着下颌,心不在焉地聽人閑聊。話題從工作到留學到八卦,話題越聊越遠,她的神思似被扯着線的風筝,也越飛越遠。
“诶,Lucas這次回國是要創業嗎?現在這種市場環境,勇氣可嘉。”
“那可不一樣。Lucas創業,都是投資人主動敲門送錢的,哈哈。”
許燃,大學時期帥氣好看的學霸,人又恰恰不在場,自然成了熱點話題。
這時,陸知禹卻突然微傾上身,于無人注意間拉近了與岑嶼之間的距離,隔着桌上幾寸,直勾勾地盯着她,低聲道:“Lucas年初就回國了,我們聚了幾次。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你。”
“噢。我剛知道他回國了。”岑嶼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
陸知禹卻未放過她,聲音越來越近,目光裡探究與引誘也一點點漸深:“的确,他最近太忙了。他的項目概念很不錯,技術基礎也很成熟了,但是資金需求也大,一直忙着在接洽投資人……”
岑嶼猜不透他目的,卻直覺地抵觸任何試探,厭煩得直想出言打斷,恰在此時,放在一側的手機突然開始閃爍振動。
無襯線字體的「裴青岩」三個字,清明幹淨。
感謝裴青岩。
她不必處心積慮地尋一個得體借口,也不必精雕細琢地想一句婉轉機鋒了。
“失陪,我去接個電話。”
岑嶼淡淡出聲,打斷了陸知禹,反扣着拿起手機,起身禮貌地微一颔首。
她輕盈自在走出幾步。
不回頭地離開了這熱烈浮華又陰森詭谲的燈煌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