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岩一貫是滴水不漏的謹慎,見狀又提點了一句道:
“好。注意ICAC意見和新線索之間要銜接好。”
“當然。雙管齊下,想必SFC的那位也得掂量掂量還值不值得攔。”
顧源利落應聲,想了想,唇角勾起一抹嘲笑,又意味深長地注視着裴青岩歎道:
“如今,你引着他把案子推給ICAC,讓他自覺太極打得精妙。到時候,等他看明白了,隻怕要懊悔得痛心疾首。”
“不至于,遠康還沒那麼重要。”
裴青岩說着垂眸,把那份報告原封不動地放回暗匣又鎖上,而後頓了一頓,才看似平淡無波地提起岑嶼。
“對了,幫我留心下岑嶼的動态,如果她有公務出差,查下她去哪。”猶覺不夠,裴青岩思慮着又道:“如果她去左江,第一時間通知我。”
顧源見他還能主動提起,知他心中芥蒂有限,不免好奇,就調侃着打聽了句:“怎麼了,你把岑老師惹惱了?”
裴青岩眸内溫度驟降,冷冰冰地看了顧源一眼,不語,隻擡手持壺,緩緩将顧源的那杯茶蓄滿。
茶滿送客。
他放下茶壺,送客的話說得溫和周到,語氣卻冷淡倦怠得很。
“辛苦。能不能按我們的劇本上演,就看這兩周了。”
顧源早已習慣他這德性,直接端杯一飲而盡,本想在離開前再揶揄一句,但見他屬實情緒不佳,眉間都快印上川字紋,也就未再多言了。
坦白講,也是沒見過裴青岩這樣追女生的。
無時無刻,都想把人藏起來。
進展順利時,不讓評不讓論。進展危急時,分明憂心,卻也不讓問不讓聊。
不像他的那些小女友們,他隻恨不能讓所有圈内人都知道,這是最年輕鮮嫩最美麗可愛的那一個。
還有到最後,他也沒搞明白,岑嶼和遠康藥業的案子有什麼關系。
*
但是,肯定是有關系的。
下午,小佟就來彙報,說遠康藥業的監管員換成了岑嶼。這次調整,隻有他們和遠康做了對調。
顧源給岑嶼發了條訊息。
感謝了她的工作,又遺憾了幾句她的離開,用詞特地有幾分親昵,末尾還問了句能不能以後還多與她咨詢請教。
措辭不得不說很是精心。
結果,連一個字的回複都沒收到,
岑嶼 Seren:
「[抱拳][玫瑰]」
看來裴青岩,是真把岑老師給惹惱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顧源關掉聊天軟件界面,拎起西裝外套起身穿上,垂眸逐個系上鈕扣。
手上動作是慢,大腦卻轉得快。
先去會一會ICAC吧。他是青山制藥的人,投訴舉報個遠康藥業,再落井下個石,順理成章。
*
周五,ICAC開會。
岑嶼也被叫去平澳市現場候場,搭了工作日的早班飛機,一架飛機上沒幾個睡覺的人,都在辦公。
她本就對這個案子心裡打鼓,被這緊湊氣氛一烘托,更加緊張,強撐着精神,拿着報告塗塗改改,預演模拟可能會發生的現場對答,下了飛機都有些頭暈。
在ICAC的大樓裡,她又見到了陶陶,兩個人在候場會議室裡一起猛灌咖啡。
陶陶說,他們昨晚預演會開到了一點多才散。她眼下黑眼圈粉底都沒遮住,不過眼睛裡雖有血絲,倒是極有精神的明亮,甚至有幾分亢奮。
也是這次,岑嶼才正式認識了證券監察委負責遠康藥業案的檢查組成員。
的确是,人手緊張。
除了在隔壁會議室現場參會的張彥倫組長,算上她,也不過就五個人在這候場,隻有陶陶是個女生,其餘都是男生。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
期間,隻叫了一個負責查遠康藥業原料藥業務的男生進去應答。
陶陶給岑嶼使了個眼色,又對她小聲嘀咕了幾句。她這才知道,最初的匿名投訴就是說遠康的原料藥業務造假,可現場單據流水一應俱全,存貨一箱箱盤完,都沒查出石錘來。
男生回來時,就有些慫眉耷眼。
岑嶼的心一下涼了半截。會議室内本還偶有幾句閑聊,這會徹底寂靜了。
唯有時鐘的走針在滴答滴答,一秒比一秒難捱。
好不容易,隔壁傳來了喧鬧聲,先是一陣尖銳的椅子和地闆摩擦聲,然後是嘈雜一片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最後是嘎吱一聲。
會場大門打開了。
陶陶立刻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開了候場會議室的門。
一群西裝革履的人,正從隔壁會議室一湧而出。人群中間,她的張彥超組長正姿态謙卑地陪着一位把半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年長者說話,那人胸前「ICAC」的金徽章雖有磨損卻被擦拭得閃閃發光。
張彥超瞄到了陶陶,動了動手指,幅度極小地指了指身後會場。
陶陶會意,趕緊帶人去收拾會場。
收拾完,大家又各自順了瓶礦泉水喝了幾口,才等到張彥超回來。
“超哥,咋說?不立案嗎?”陶陶一秒都等不及,張口就問。
張彥超的神色卻有幾分奇異,他站在門口,與會場裡稀稀拉拉站着的岑嶼幾人面面相觑了好幾秒,才緩過神想起自己要說些什麼。
“沒,沒立案。但是——”
“唉,就說——”
“但是!ICAC給的意見是,讓我們補充核查!”
“真的?寫在會議記錄了嗎?”
“會,會給我們一個正式的意見書。”
“超哥牛啊!太好啦!”
會議室裡一下沸騰了,那個慫眉耷眼的男生方才還半死不活地倚牆站着,現在已經活力四射地做了個原地跳投的慶賀動作,陶陶更是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大家都朝張彥超圍了過去。
“我打聽了下,似乎ICAC昨天臨時接到了新的舉報線索,并且據說……”張彥超看了眼自覺站在外圍的岑嶼,停頓了下,還是直說道:“舉報人同步也給了我們SFC。”
“回去再看下,也許是流程還沒走到我們這。”陶陶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勉力找補道。
岑嶼沒吭聲。
從在左江被跟蹤開始,内部有鬼就是個不言而喻的事實,更何況,陶陶他們連個調查令都拿不到。張彥超對她心有顧忌,反而令她放心。
說實話,今天的會議能有這個結論,已是意外之喜了。
“嗯嗯,回去再說,先去吃飯。Seren是幾點的回程飛機?一起吧!後面專項檢查還得請你多幫忙。”
張彥超心情大好,招呼大家去吃飯。
陶陶嚷着要請遠道而來的岑嶼去吃點特色菜,張彥超就領着他們去了ICAC大樓附近的一個當地餐館。
餐館其貌不揚但物美價廉,人氣很旺。
他們在大廳尋了個六人桌,七七八八點了幾個菜,聊上了案情。落座時,岑嶼恰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倜傥身影穿堂而過。
——顧源。
她不由蹙起了眉頭。
是不是太巧了些。
每一次參與遠康藥業的任務,她都能碰到青山制藥的人。
她又想起,那天山海月明之下,裴青岩溫聲對她說的那句——
「不會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