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太宰還是安吾,都憋着一股氣呢。
這樣想來他們确實是相似的。
害怕付出得不到回報,所以拒絕付出,想要坐享其成。可從一開始踏進這趟渾水就不能妄想着随波逐流,難道隻是被溫情泡軟了心腸就眼睜睜地看着為自己的事情奔走的朋友陷入兩難的境地,繼續停滞不前嗎?
……那麼、“我”能做什麼?
紅發男人擡頭,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書店門口。
少年懷着緊張無措的心情面對着令他魂牽夢萦的半卷書的作者,而那位老紳士隻是笑笑,為他指明了全新的道路。
此時此刻,同樣的心情。
他想再次得到答案。
“——但那是不行的。”
“正如時間無法永駐于此刻那樣,依靠着别人給出選擇,按照他人為你期待的路走下去——是不行的。”名為“夏目漱石”的男人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一樣,竟苦笑了起來,“我知道這很難。”
“決定這一切的人,終究還會是‘你自己’。”
“好壞,善惡,成敗。普世的概念和自我的理解一定會存在沖突,最終定奪的人卻還是其自身。我不希望我的觀念影響了你的。哪怕痛苦,哪怕猶豫,隻有經曆了這些得出來的答案,才會是你真正需要的。”
織田作之助差不多明白了。
夏目先生并不希望自身的某種想法去影響他的想法,而是希望他能憑借他自身的“自由意志”去做出選擇。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
“你隻能相信你所相信的東西。”
這位引導他走向此前從未設想過的全新道路的老先生如是解釋道,曾經有一個人提出了“知行合一”的概念,當一個人“知”的時候,他的“行”就已經被決定了。他人的“知”永遠無法成為你的,如果強行去相信了它,那麼最終會招緻悲慘的結局。
“哪怕走到最後,發現此路不通,隻要是你憑借自身意志做出的選擇,也絕對不會後悔。”他笑着說,又補充道,“起碼,不會特别後悔。”
猶豫片刻,織田作之助也笑了。
“不殺人的覺悟”和守護的決心……如果哪天得知自己會死在某處,那他也一定會在猶豫、痛苦、懷疑後接受吧?并非是因為“認命”,而是因為那是他在自己思考後,獨立得出來的答案。
所以,到了那時,他也絕不會逃避自己的命運。
隻有自己做出的選擇才有意義。
最後的最後,在夏目漱石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緊張地說:
“……請容許我,妄稱您一句‘老師’吧。”
對面的老先生像是沒料到這句話一樣,微笑着告訴他:
“當然可以。”
在織田作之助的身上,他看到了某種“可能性”。
就像意外找到的鵝卵石,剛好契合地補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在他看來,迂回的構建也是構建,保持在構建的狀态就可以。
隻是希望他那不成器的弟子能想明白這點……想到這,他歎了口氣。
人教人,永遠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學會。
生命的寶貴在于隻有一次。本來就是不帶有期望的設計,如果有偏見的看待任何問題,最後得到的結果也會是同樣的。急歸急,愛歸愛,把一切都看作為工具,用正确解決錯誤,那正确到最後也會成為錯誤。
隻期望這次你自己認下的師弟能讓你看清魔障罷……
……
天氣正正好,櫻花開得旺盛,連帶着小學生春遊的隊伍裡也增添了幾分喜氣。
橫濱近年來磕磕絆絆地發展,借着租界的勢,但凡是師資力量不錯的學校都會從很早起就開始雙語教育,因而偶爾在路上遇見外國遊客,老師都會鼓勵學生上去交流口語,也算是難得的一個鍛煉的好機會。
織田咲樂是個文靜妥帖的性子,即便在春遊前激動得幾乎睡不着覺,真到了這時候心裡仍舊挂念着要給家裡帶去些紀念,隻是堪堪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花瓣的功夫,忽的聽見耳畔呼啦啦的聲響,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攬到了路邊。
方才突然闖過來的汽車早已揚長而去,驚魂未定的玲奈老師清點了班裡所有孩子的人數,這才有時間向這位及時出手救下孩子的先生道謝。
知道自己剛才遭遇到危險的咲樂此時也有些羞赧自己忘了離家前和父親的約定,她看着這位身形修長,高挑瘦削,銀白色中長發略微淩亂地垂落的外國先生磕磕絆絆地說了幾句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英語,聲音愈來愈低。
誰知道這位膚色略深的男人隻是笑了笑,半蹲下來拍了拍她顫抖着的肩膀,接着用流利的日語安撫小姑娘緊張的情緒,鼓勵她慢慢說。
“……嗯!”咲樂破涕為笑,隻覺得這位先生身上有種莫名的安心感,就好像……好像爸爸一樣?
給咲樂送忘帶的水壺的織田作之助趕到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幅場景——銀發的外國男人正半蹲着撫摸着小女孩的臉蛋,這個距離,奪走一個幼小的生命幾乎是輕而易舉。
匆忙趕來給女兒提着的小背包掉在地上。
織田作之助當然知道這是誰。
無論是安吾還是太宰,甚至是森鷗外都有意無意跟他提起過這個人。
安德烈紀德。
Mimic首領。
那個人似乎是預感到了他的到來,竟然回頭對他微笑示意,興奮的咲樂發現了馬路對面的父親,朝着他開心地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