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不簡單,實際操作也很複雜。
但這确實是一件隻有他能做的事。
簡而言之,利用在長期卧底中積累的的權限密鑰,他将所有關于似是而非的碎片化情報,比如幾年前雙雙“失蹤”的歐洲間諜、不久前在遠東之地銷聲匿迹的“暗殺王”、有關于Mimic入侵的真實内幕(包括高層如何默許甚至引導紀德進入橫濱)、關于異能開業許可證交易背後更肮髒的政治妥協、以及多方插手橫濱地下活動的關鍵證據鍊……所有那些被刻意掩蓋、被用來當作籌碼的“真相”,全部打包、加密,并設置了一個無法逆轉的定時發送程序。
接收方,是歐洲異能調查局、國際刑警組織異能犯罪科、以及幾家背後靠山的影響力足以撬動全球輿論的獨立媒體——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互有宿仇的那種。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無異于向橫濱這座本就脆弱的火藥桶扔進了一顆點燃的核彈。無論是特務科極力維持的表面秩序,還是□□賴以生存的黑暗法則,甚至那些國際勢力在橫濱精心布置的棋局,都将被徹底炸個粉碎。他親手撕開了所有勢力竭力維持的、粉飾太平的遮羞布,将橫濱最血腥、最醜陋的傷口暴露在世界的聚光燈下。
這不再是記錄,而是引爆。
他賭上了坂口安吾這個身份所代表的一切,甚至可能牽連無辜(但他已無力分辨何為真正的無辜),隻為了報複那份“默許”,報複那份将他珍視之人當作棋子的“高高在上”。他要讓那些坐在高台之上、輕描淡寫決定他人命運的人,也嘗嘗被掀翻在地、暴露于陽光之下的恐慌。他要讓所有人都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地“吃下”被犧牲的“蝦米”。
肋骨斷裂的劇痛和失血的冰冷瞬間攫住了他,視野邊緣迅速被黑暗吞噬。他幾乎能聽到生命流逝的聲音,像沙漏走到了盡頭,隻能躺在廢墟裡,被動地等待死亡的鐮刀落下,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被抽空。
這算什麼?功虧一篑?還是命運對他這個叛徒最辛辣的嘲諷?
“餘将成為偉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現于曆史上。”
這句不久前才在心底默念過的話,此刻像冰冷的墓碑文字,諷刺地壓在他心頭。
然後……就在他倚靠着斷壁殘垣,感受着體溫和生命力一點點流失,意識模糊地以為這充滿算計與背叛、短暫擁有又永久失去的一生,即将毫無價值地終結在Mimic随意補射的一顆流彈下時——
誰能想到,在橫濱的既定劇本之外,還有一手“異世界穿越”這種超乎所有邏輯推演和應急預案的荒誕戲碼在等着他呢?
是了。
異世界。
或者說……威迪爾大陸。
那個女人。
自稱來自所謂的“威迪爾大陸”,一直處于異能特務科監視範圍内,在前不久的危機中展現離開不遜于超越者實力的“騎士”。
“如果臨終關懷是這樣的話那還是饒了我吧……”疼痛和思緒在腦海中胡亂交織紛飛,連戴的眼鏡也不知道飛去哪裡,看到眼前一抹模糊的紅色閃過時,坂口安吾就知道自己那些提醒算是白搭了,“呵……怪不得……”
他在心中不由得暗罵,早該知道的,就沒一個肯按照行事,大家都自以為是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怪不得能聚在一起呢,原來是臭味相投。
當初能湊到一起喝酒……原來……骨子裡都是這種……不顧後果、臭氣相投的混蛋啊……
就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前,他恍惚間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極複雜的歎息,仿佛穿越了遙遠的時空,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理解?
一個模糊的聲音,似乎說了句:
“辛苦你了。”
這聲音的來源和意義都模糊不清,如同幻覺。
被點點光芒淹沒前最後那一秒他的腦子裡還在思索中,切斷的電話線和後續在撤離點附近埋設的、本用于在萬不得已時制造混亂或徹底湮滅自己痕迹的炸藥包,也不知道起沒起效果。
或許它們成功阻擋了追兵?或許隻是炸了個寂寞?這些都與他無關了。
眼前殘破的旗幟在風中無力地卷動,旗幟上曾經鮮豔的紋章被污血和煙塵覆蓋,幾乎看不出原貌。
死寂是這裡的主旋律。
但那死寂中又充斥着細微卻驚心的聲響:旗幟布帛撕裂般的抽動、遠處未熄火焰沉悶的燃燒、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來自大地深處的呻吟。
經過這些時間的試探,他能确認的事不多,但好歹能保命。
所有他沿途艱難記錄在腦中的地形特征、參照物、預估的安全路線……在嘗試移動一段距離後,全部變得毫無意義。盡管他自認方向感和空間記憶力遠超常人,但這裡的“空間”本身似乎就帶着某種惡意。
剛繞過的一座嶙峋怪石山,回頭再看,其形态和方位都可能發生難以理解的扭曲變化;明明朝着一個相對平坦的方向前進,腳下的地面卻可能在幾步之内陡然下陷或隆起,形成新的障礙或絕路。
這無一不是在暗示一個事實。
——這片大地,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