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純黑色的令牌。
這貌似粗制濫造的令牌上,沒有任何裝飾,唯獨有一個暗金紅色的圓點鑲嵌在最中間,顔色暗沉駁雜,像是被污染的血水。
以唐三的精神力,自然能感知到其中有什麼玄妙:這令牌隻是一個最簡陋的傳訊裝置,隻要捏碎它,就會激活主人留在上面的血痕,令主人感應到令牌所在的位置。更令人心生疑惑的是,這還是一個一次性令牌,在短暫地響應之後,就會徹底淪為廢鐵。
“防止反向追蹤......”唐三心頭一動,眉頭漸漸蹙起。
他能在上面感應到一些熟悉的氣息......說熟悉可能有點誇張,這氣息和金龍王的氣息略有一點相似性,卻更加污穢、血腥,除此之外,還帶有明顯的屬于鬥氣大陸的鬥氣殘留痕迹;唐三仔細檢索了自己的全部記憶,卻也沒能找出其來源。
輕歎了一口氣,他神色有些凝重地在令牌上屈指一彈,用自身的神力将其包裹,避免其氣息暴露在外,然後收進了二十四橋明月夜中。
擡頭看去,蕭炎并未察覺唐三方才的沉思,正有些興奮地和蕭鼎、蕭厲二人講述着最近這段時間的見聞。
海波東需要的丹藥還差一味藥材:沙之曼陀羅。此藥隻存在于塔戈爾大沙漠,溫度越高的地方,就越容易找到它…...然而海波東修煉的是冰屬姓功法,而且體内又有美杜莎女王下的封印,隻要他一踏入塔戈爾大沙漠深處,就會被美杜莎女王所察覺。
因此,海波東拜托蕭炎為他尋找,而作為交換,他給出了一張地圖,上面記錄了多年來海波東對于異火消息的考察和勘探,其中有三處地點最有可能存在異火。
蕭炎與唐三二人就是在一邊修煉,前往其中一處地點的路上,意外救下了被蛇人襲擊的漠鐵傭兵團一行人,順勢來到了石漠城,也就是蕭炎的哥哥:蕭鼎和蕭厲所經營的漠鐵傭兵團所在地。
在初到石漠城後的當夜,也就是現在,滴酒不沾的蕭炎,也是破例地答應與蕭鼎、蕭厲痛快地來個一醉方休。
“小三,這些日子多謝你對小炎的照料。”幾碗下肚,已經略有些醉意的蕭厲舉起酒碗,笑道:“小炎子的性格我最清楚,脾氣犟得跟頭牛似的,吃了苦頭也隻會咬碎牙往肚子裡咽,若不是你這麼多年陪着他,指不定要長成什......”
“二哥!”蕭炎連忙放下酒碗,面色微紅,有些尴尬地搶話:“我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
“......再加上你性子又溫和,肯定為他操心不少。”蕭厲自顧自地說完,斜眼睨了很不自在的蕭炎一眼,然後将視線轉回到唐三身上:“我和大哥常年不在他身邊,勞煩你這麼操心。來,我敬你。”
唐三聞言也收起心思,轉而拿起酒碗,“二哥哪裡的話,”他正色道,“小炎進境如此迅速,是他自己有毅力、有能力,與是否有我在并無關系。況且我平時,也多受小炎照顧——”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旁的蕭炎,後者一雙純黑的眸子微微睜大,雙頰泛紅,篝火在他的眸中映出一個跳躍的小火苗,正有些愣怔地盯着唐三看。
唐三不明覺厲,卻隻覺他這副樣子既好笑,又顯出少年心性的稚氣,于是低笑了一聲繼續道:“——況且前些日子,小炎還為着我動用秘法的事,沖我發了好大的火。真要說起來,興許是他照顧我更多。”
說罷,沖蕭厲示意一下,便将酒碗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因着碗口太大,吞咽不急,便有幾滴清亮的酒液順着嘴角和下颌滑落下來,滑過因仰頭而拉長的白皙脖頸,最終流入衣襟裡。
蕭炎嘴唇嗫嚅了幾下,硬是沒憋出一個字來,轉頭瞪了讓他難堪的蕭鼎、蕭厲二人一眼,大聲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做着一套幹嘛?喝酒,喝酒!”
蕭鼎和蕭厲把蕭炎的窘态看在眼裡,對視一眼,心中那有些怪異的認知漸漸變得笃定起來。
一夜縱酒尋歡。
蕭炎畢竟隻是一星鬥師,十七歲的少年向來滴酒不沾,而這次給他喝的又是上好的烈酒,等到酒過數旬,早已醉得偏偏倒倒,連站都站不穩。
好在蕭炎酒品極佳,即使是大醉伶仃,也沒有出格的行為,隻是渾身綿軟,原本就比常人略高些的體溫進一步上升,像是朝裡頭澆了酒的火苗。被唐三扶起來時,身體跟軟面條似的不斷往唐三身上倒,整個人像一個大号的酒味火爐。
告别了其他人,唐三将蕭炎一條手臂搭過肩膀,扶着蕭炎回了住房。
蕭炎甫一被放到床上,就喟歎一聲,一隻手卻還在四處摸索着什麼,最終抓住了唐三的衣擺,就當作被衾一樣攥在手裡。
唐三扯了扯,卻沒能在保證不驚醒對方的情況下把衣角拉出來,隻好歎息了一聲,順從地也一并上了床,躺在靠外的位置睡下了。
蕭炎渾身的酒氣都透過較高的體溫蒸騰出來,與唐三身上皂角與草木的甘醇混合在一起,顯得更加甘醇。唐三鼻尖翕動,指尖藍光一閃,本來想着一如既往地召出藍銀領域為蕭炎和藥老調理身體,但又想到塔戈爾大沙漠内植被荒蕪,便不想多費這力氣,免得調息的作用沒達到,反而徒耗心神。
蕭炎身體動了動,似乎覺得有些不舒服,便翻了翻身,将一條手臂搭在唐三身上,從唐三背後攬抱枕似的将唐三向懷裡抱去。
唐三呼吸一頓,還沒等他掙脫,蕭炎就已經埋首在他頸窩,慢吞吞地嗅了嗅唐三脖頸間的清冽香氣,便滿意地再度睡去了。
有些灼燙的氣息撲在白膩的皮膚上,讓唐三有些不适應地蹙眉。他本想掙脫......他本應該掙脫的。
蕭炎在睡夢中微微蜷縮起身體,抱着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形抱枕,孩子似的發出含混的氣音。
經過一年的曆練,他長高了不少,抽條後勁瘦結實的身體不如床被柔軟,也不如鋼鐵堅硬,是恰到好處的堅韌;唐三閉了閉眼,整個人幾乎被蕭炎身上的酒氣和其自身的氣息包裹住——蕭炎的氣息十分獨特,像火焰,像焚燒後的沉香木,鮮活而熱烈,與唐三自己沉穩冰冷的氣息截然相反......
唐三睜着眼睛注視房門,沉默良久,終究放軟了有些僵硬的身體,放任自己徹底陷入柔軟的棉被和蕭炎熱烘烘的懷抱中。
“小炎......”他有些疲憊地微阖雙眼,歎息般說到。
......
翌曰,當蕭炎腦袋有些昏沉的從睡熟中睜開迷糊的雙眼時,卻是發現天色早已大亮。
他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手掌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腦袋,偏頭望着身上的薄被,緩緩地坐起身來,狠狠甩了甩腦袋。
周身的酒氣早已散去了不少,幹淨的床單上還殘留着極為微薄的草木香氣,蕭炎還有些茫然的腦袋一時間卻想不起這有些熟悉的淡香是從何而來。苦笑了一聲,蕭炎盤起雙腿,雙手結出修煉的印結,進入了修煉狀态,開始驅逐着體内殘餘的酒精。
修煉持續了半晌,蕭炎手指輕彈,一縷濃郁的酒氣從指間噴射而出。
将酒精逼出體内之後,蕭炎輕舒了一口氣,這才逐漸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中,再度回複了以往的冷靜。
“嘎吱。”
就在蕭炎睜開眼眸後不久,房門忽然輕輕的被推了開來,一道欣長的身影邁着平穩的步伐走了進來。
唐三一反常态,将過臀的海藍色長發用一根草莖豎起,露出修長的頸子。他身上還是那身最簡單的布衣,不染塵埃,洗得有些發白,但即使如此,簡單的衣物也隻是襯得他原本就俊美的容貌愈發出彩,堪稱湛然若神。
“看你睡得好,便沒叫你起來修煉了。”唐三迎着對方的凝視,抿唇一笑。
蕭炎一時原本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唐三走到他面前,開口說話時,這才如夢初醒,“三哥。”他打了個招呼,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對方身後還跟了一道嬌小的身影。
随着唐三進門的是一個女孩,手裡端着一盆清水,年齡似乎并不大,看上去比蕭炎還要小上一點,瞧得坐在床上的蕭炎後,微微一驚,趕忙對着他行了一禮,聲音怯怯地道:“蕭炎少爺,您醒了麼?”
初一看見這綠衣女孩,蕭炎也是愣了一愣,有些疑惑地看了唐三一眼,不知他這是何意,旋即沖着女孩和善地點了點頭。
“蕭炎少爺,我來幫您洗漱吧?”女孩将手中的水盆輕放在床榻之外的木架上,局促地站在床榻邊,低聲道。
“不用了,我自己來。”笑着搖了搖頭,蕭炎從床榻上行下,然後來到木架旁,随意的洗漱一遍,偏頭望着女孩那緊張的模樣,問:“你叫什麼名字?”
“啊?”聞言,女孩微愣,旋即吞吐的道:“我…...我叫青鱗。”
“嗯。”微微點了點頭,蕭炎拿着帕子搽拭着臉龐,然後将帕子丢進盆中,仰天輕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
見到蕭炎洗漱完畢,青鱗趕緊端着水盆,小跑着對着門外行去。
蕭炎有些奇怪地瞧了對方一眼,搖了搖頭,并未在意。回到床榻旁,手掌緊握着巨大的玄重尺柄,然後用力一提,一聲低喝,将之扛在了肩膀上。
扛着玄重尺,蕭炎輕輕地躍了躍身子,嘴角浮現出笑意。經過一年的苦修,現在的他,幾乎已經完全适應了玄重尺的重量,不過每次當他取下玄重尺之後,速度與力量,都會猛漲一截。蕭炎相信,若是與敵人對戰之時,這猛然飙升的速度與力量,定會讓得對手措手不及。
手掌反握住玄重尺柄,蕭炎猛地抽出,随着一聲帶有劇烈壓迫的聲響,一旁的木架,轟然崩裂。
望着爆裂的木架,蕭炎咧嘴一笑,将玄重尺負于背上。
回過頭去,正正撞上唐三不贊成的目光,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旁邊碎了一地的木架,蕭炎清了清嗓子,解釋道:“一時沒收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