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的風自山間吹來,拂散城中薄霧,連帶着人都清爽起來。
念着今日是休假,許青怡起了個大早便要往外頭跑。正要出門,卻有人來說大小姐喚她過去。
“昨日,大人昨夜那話你以為是何意?”
顧錦月正對鏡梳妝,瞧着鏡子裡眼下烏黑,一身素色青衣快步走來的許青怡,似不經意地問起。
其實她昨夜已聽父親說過,這話何意她心裡有數,隻是現下想聽外人說說罷。
昨夜并未睡好,許青怡克制着困意,張嘴胡謅,“回大小姐,奴婢以為大概是客套話罷了。”
“哦?你說說看。”
“這陸大人同容大人關系要好,容大人一貫話少,接着陸大人所說也屬正常。”
“罷了。你回去罷。”
答得毫無意趣,不過索性也算遂了心意。顧錦月揮揮手,示意許青怡退下去。
成婚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容大人偏生不聽。那麼便隻能看情誼了,情誼一事急不來。
——
許青怡走到後院時,周杞真背靠着雕欄,見她身影快步而來,顯然一愣。
“這般快?”他瞪眼瞧着她,心底一驚,“姑奶奶,你不會是惹了大小姐不悅,被轟出來了罷?”
她困得打了個哈欠,險些一個白眼翻睡過去。
“周總管,你能否凡事往好處想想。”許青怡腳下不停,幾步便出了偏門。
要說顧府那點好,她唯答得上兩點。
工錢高,休沐多。
一月四日的休沐在哪家都難得。這樣的日子總不能幹待在下人院休息,眼下才發了上月工錢,還是得去喝上兩壺。
這不,她同周杞真一拍即合。待出現在東市一家名喚“醉闌”的酒肆,小二遠遠望見熟悉的素青色身影,立馬迎了上去,“青怡姐姐又來了。”
“今兒是要喝酒還是找掌櫃的?”
許青怡咧嘴一笑,“我走後再吱會她一聲。”
那小二明了應上,這是不想要掌櫃知曉的意思。
這許姑娘同掌櫃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忘年交。故而掌櫃特意交代,隻要不放縱,許姑娘來無論什麼酒想喝便都給上了。
但是眼下看來,這位是打算大喝一頓。
——
“許青怡,你來得挺勤啊。”
進了雅間,周杞真慢悠悠打探起屋内陳設,心思卻飄到了另一處。
方才見許青怡同小二熟稔的交談,想來是來得頻繁了。隻是,她一個顧府的小婢女哪來那麼多錢消遣?
周杞真摸着下巴,霎時間恍然大悟。
許青怡這個人,廣好交友,連城郊溪邊洗衣的婦人都能是她的友人。她呢,連對方家幾條狗叫什麼都一清二楚。适才那小二問,是來找掌櫃還是飲酒,想必醉闌的掌櫃便是她衆多忘年交之一。
一時沒注意,那人已經坐上圓凳,飲盡一杯桃花釀。
許青怡見周杞真終于停止打探,才眉眼彎彎笑了起來,半真半假說着話。
“算不得勤,一月來兩次,薪水走大半。”
周杞真沒再理她,默默地推開支摘窗。
醉闌果然是宴州一等一的酒樓,早早聽聞掌櫃四處行商富甲天下,後來安心開酒樓。這不,窗是黃花梨木窗,草木雕花細緻入微,不知出自哪位匠人的手。
手指在窗欄上敲了兩敲,一個念頭在腦中快速閃過,旋即扭過頭看那喝得好不快活的人,“昨日,紅袖說陸大人道曾經見過你?”
隻見那人不緊不慢地滿上兩杯酒,朝他颔首一笑。
“不曾想周兄竟也有婦人八卦之心。”許青怡正襟危坐,不過一瞬拾掇好衣服,俨然一副說書先生的模樣,“這事說來話長……”
就在她打算細細忽悠周杞真一場時,外邊升起一串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旋即響起兩道不急不徐的敲門聲。
她疑惑地望去,而周杞真反應快于她,已快步行至門後。
詢聲問道:“何人?”
外邊一聽是男音,沉默一瞬,“許姑娘,殿下在三樓春熙間等你。”
周杞真眉頭一皺。
這聲音,是容大人的貼身侍衛,楊周。
他下意識想許青怡這厮莫不是闖禍了,能讓人家上門來找。他回頭望去,許青怡亦剛再擡眼,睜着雙水亮無辜的眼睛,同他大眼瞪小眼。
她本來大喝一場,準備快活過完今日,然而現下隻能暗叫不好,欲哭無淚。
容回找她能作甚,左右她想不出什麼好事。
話說,她同容回的淵源不過就是兩年前救過他一命,他對她一直以禮相待。後來她袒露心意遭拒後不久,便不再有交集。容回位高權重,雖久在官場但不必飲酒谄媚于人,酒樓這種地方他一貫是不愛來的。今日特意一來尋她,她不僅摸不着底,不好的預感也驟然冒出腦袋。
要人命啊!
最後許青怡抿着嘴和周杞真對視一眼,亦步亦趨地跟在楊周身後。
春熙間。
難得醉闌有不聞酒香之地,雅間内一鼎蓮花香爐,松香沉浮氤氲,一室典雅芳香。
楊周走過去撐開支摘窗,又往外走,“許姑娘,不必擔心。近日尋你來,是請為殿下診脈。”
新鮮空氣倏忽灌入,許青怡也跟着松了口氣。
一路上她拘謹得難受,等待的狀況最是熬人。似她少時整日無法無天,每每被祖母喚去時都要把最近做的錯事都回憶一遍。
好在隻是尋她來看診。
不小的包間裡隻有她和方桌前身着玄色便服的男人。那人舉止矜貴,漫不經心摸着幾卷不知是何物的紙張。見她走進,才斟上一壺清酒。
容回本就生得絕世姿容,此刻頭戴玉簪,其餘黑發披在腦後。那樣靜默着,倒有了幾分女相。
男兒絕美者,三分女相。這話不錯。
許青怡被那景色引得入了迷,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直到容回扭頭看向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姑娘,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