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似是電流流入,激得她心口一震,頓時似小鹿在心間亂撞。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
出于本職操守,她按下心緒,兩指搭到容回伸出的手腕脈搏處。
半柱香後。
“大人近日夜裡可是高熱難退,心虛無力,并雙眼酸痛?”
“是。”
“那便對了,這是舊毒複發之兆。”
所謂王爺不急侍衛急,楊周搶着開口,“當年不是說隻要不再接觸到此毒,便無事嗎?”
許青怡單手扶額,隻當這是他擔憂容回,所以腦袋才沒有轉過來。
“自然是因為,殿下又被了下了毒。”
當年容回所中之毒,名喚“隔山”,是許家所創的奇毒,無色無味,亦不可被探查。中毒之人若是身上有傷,便會血流不止,一日之内血盡而死;若是身上無傷,便先是風寒之症,而後咳血不止,骨酸無力,五日之内必定暴斃。
容回已經解過一次毒,不會有死的風險。況且昨日的茶是青夷草茶,青夷草有助解毒之效果,故而這舊毒也就是常風寒罷了。
隻是,是誰又要暗害他?
許青怡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官場的爾虞我詐雲波詭谲,皇家争鬥亦向來險惡。這多虧是又遇見她,不然他容回這場風寒得持續到他七老八十。
“隻是解藥需回去拿,适時如何給您?”
楊周在一邊将酒遞到許青怡跟前,“今夜我上顧家,許姑娘暗中給我便是。”
“也好。”說罷,她便要起身。隻怕再同容回共處一室,她是要窒息而死了,她的桃花釀還沒喝完呢。
許青怡笑了笑,招呼似地要走,“臣女同周總管還約了酒,便先走一步。”
“等等。”不等她邁開步子,容回喊住她。
“我很好奇,你為何出現會在顧家?”面前人直視着她的眼睛,長指握在杯檐,漫不經心地用杯底一下下敲擊着桌案。
眼裡滿是探究。
許青怡雙腳像是被藤蔓鎖住,頓在原地。
兩年未見,容回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說廢話,開門見山直擊問題。
許青怡頹廢地坐下,将酒一口飲盡陪笑兩聲,盯着他手上一頂價值不菲的青玉扳指,悠悠開口:“臣女自然是為了生計。”
民為生息,就是這個道理,哪裡需要理由呢。
容回縱使身居高位,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生計?”容回想到什麼,古井無波的面上終于有了變化,帶着不解、探究,懷疑的目光落在她紅潤的臉上。
兩年前她離開宴州城,他曾經給過她幾張地契,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要到誰家府上乞生。
這中間發生過什麼?
而對面,許青怡無言,依舊盯着他手上那枚扳指。
那枚青玉扳指,原先并未戴在他手上。那年他九死一生,經她一救回到宴州城,不久手上便多了這枚東西。那是他母親靖陽夫人嫁妝中品質最好的一塊青玉,通體青而透亮,溫潤緻密,放在嫁妝庫中二十多年。經此一事,靖陽夫人特意命人打造成扳指,親自刻上字,寓意孩子平安順遂。
曾經她的母親也是望她能一生平安順遂,握着她的手說一定要活下去。
許青怡緩緩放下酒樽,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紅了眼眶,“因為家中遭逢變故,傾盡家财。親友離散,便到京城求生。”
容回憑幾而坐,半靠在幾座上手指一下下敲擊着黃花梨木桌面,眼底閃過一絲動容。
“離開顧府。”聲音裡依舊是不辨情緒的淡漠。
“啊?”
字正腔圓的四個字竄入耳膜,許青怡懷疑自己聽錯了。
“離開顧府,我會幫你。”
又一段話竄入,她詫然豎起耳朵。卻見容回放下手中酒盅,接着遞過來一個樸素的木匣子。
“這裡有幾張地契和銀票,其中一間鋪面就在醉闌邊上,你可以繼續開一家醫館。另外還有間安樂坊的院子,也離這不遠。”
容回的臉上看不出情緒,見她忽而不動了,木匣子遞在半空半晌後落在她身前的桌上。
面對如此場景,許青怡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心底無聲哀嚎。
且不說她尚未想過離開顧府,方才所說隻不過為了獲取他的同情,打消他心底疑慮,不曾想過這個一開口便是叫她離開顧府。
要是離開了顧府,近不了顧家人的身,那她何必來宴州一場?
又要如何報滅門之仇?
“大人……”她深吸一口氣試探着開口,“我現在這樣很好,做醫師四處行醫早已是過去的事了。”
“自己開醫館的日子很忙很累,現在我身邊也沒個熟人一起,想來會更加麻煩。”
那些年至少有幾個熟人相伴,若是重新找人自然是麻煩的,也不一定全得信任。但是現下這些也都是真真切切的借口罷。
這個答複不在容回意料之内。
但她答得實在在理。
容回戴着扳指的手指在食指上摩挲,另一隻手搭在桌上,沒說話。
周杞真坐在一旁,沉默的氣憤叫他更加不知所措,可插不上話隻能坐着幹瞪眼。這兩人相識一事,方才便将他震驚得如同春雷轟頂。這兩人一說一答,他渾然不知其中淵源,插不上話。
在他幹瞪眼半晌後,許青怡打破了沉靜。
“臣女謝過大人好意,隻是如今也很合心意。”
……
“好。”容回思索良久終于開口,淡漠地揚了揚手,“不過那份東西就當我的一份心意。”
是那個木匣子。
許青怡倒也不客氣,與其再推脫,不如大方拿了。容回總不可能莫名其妙喚一個曾經傾慕自己的女子到他的雅間來,再要送人房子鋪子。她知道這是他在還她的恩情。
“若今後姑娘有所需,直接找我便是。”
留下這話,容回起身走出雅間,留下許青怡愣坐在那,還是周杞真猛地奔入才叫她回神清醒。
倆人繼續大眼瞪小眼。
周杞真越來越迷糊,訝然得張口結舌,“你?他?你們……不是……”
你們有淵源這事,瞞得我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