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醉闌,容回徑直上了挂着绛紫旗幟的馬車。
楊周駕着馬駛出安樂坊,時不時回頭看幾眼與平常無異的人。就在昨兒,殿下才将将從北都林州趕回宴州,接着便同另外幾位大人一道臨了顧大小姐的生辰宴,夜裡又看卷宗到三更天。今日一早本想着在醉闌候着喚人去邀請許姑娘來,好在恰巧在酒樓門前便望上了。
回京兩日,殿下忙到尚未去看望他的母親靖陽夫人。一會兒見到老夫人,指定又是一場風波,但是最終肯定還是會被老夫人談到婚事上去,這也是近半年來殿下不願常回王府的緣故。
要說這許姑娘,面容姣好,為人活潑風趣,殿下怎得絲縷動心都無。
楊周在前頭,連自己都不曾注意地歎上兩聲氣。
“想問什麼直接問。”
就在出神之際,身後響起不急不徐的聲音。楊周自小跟在容回身邊,要說他對容回的脾性了解排第三,那沒人敢排第二。殿下喜歡有話直說,他若扭捏着才會惹了殿下不悅。
他笑着撓了撓自己的青皮腦袋,轉過頭,“當年許姑娘的人情您已經報過了,今日怎麼還……”
“救命的人情,并非說報完就報完。”容回掀開一側簾子,天陰翳得像是鬼怪般襲來,霎時天邊一亮滾滾春雷聲傾軋而來。
半晌後收回目光,淡然理着袖口,“何況顧府不是什麼好地方。”
這麼一說,楊周恍然大悟。念着自家主子同陛下的謀劃,一切都說得過去了。
至于許姑娘,反正早晚都要從顧府出來,早一些自然也好。
“那殿下怎得又同意許姑娘繼續在顧家呢?”
“難不成還能強求她?”容回擡眸望了楊周一眼,努了努嘴角,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
楊周尴尬地默默鼻子,轉回頭去。
差點忘了,殿下不喜強求,同樣也不喜強求他人。
就在他正要閉嘴專心駕車時,腦子裡遽然蹦出的東西不禁思索就問了出來,“若是許姑娘在顧家有何……”
沒等楊周問罷,前方的馬兒像是突然見了什麼料草似的一個加速,馬車猝然奔出幾丈遠,楊周趕緊拉高缰繩,這才穩了下來。
“專心些。”容回敲了敲車壁,正聲道,“就算真有什麼,不是有周杞真在?”
更何況,還有他容回在。許青怡于他而言,是恩人,再者她還是他表妹季南雲至親至密之友,如今季南雲不在了,他理應護着她。
楊周再次摸了摸鼻尖,差點忘了還有周杞真這号人了。殿下先前安排周杞真進顧府,他也算争氣,不過兩三年便取得了顧啟信任提拔做了總管。
明兒便傳兩句話給他,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馬車繞了幾個轉,停在了盛渠坊一座府邸前。
容回下了馬車,正要快步往裡走,轉瞬想到什麼頓下步子轉身。
“先前叫你買的山楂酥呢?”
靖陽夫人喜好山楂,最愛城南李記的山楂酥。這山楂雖嘗起來酸酸甜甜,但吃下兩口着實膩人,偏偏他母親愛得稱贊不絕,稱要比宮裡的都要好上數倍。可惜他着實嘗不出區别。
楊周忙從一側拿出食袋來,邊笑邊違心說道:“殿下一片孝心,老夫人見了,定會消氣。”
容回嘴角揚了揚,沒有理會楊周的違心誇耀之詞。
旋即二人直直往靖陽夫人的望月台去。
靖陽夫人出生北周皇族,母親端順文皇後是有名的絕色美人,靖陽夫人承襲父母各長處,早在未出嫁前便被稱作“北周第一美人”,那些大詩人争相為之寫詩。如今雖年過四旬,但因保養得益,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風韻猶存,姿容絕代。
“阿娘。”
容回走上前,坐到一側軟墊上。
“呦,什麼風把你容仁清給吹回來了?”靖陽夫人閱着一冊畫本子,半晌才緩緩擡眸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要說她這個兒子,自小聰明睿智,沉着冷靜,又早早高中狀元。她哪哪都滿意,除了會一本正經地忽悠她外,哪哪都好。
這不,那人即刻從身後拎出一油紙包,雙手遞到她跟前。
容回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果然開始忽悠起自家母親來,“兒子受陛下之命,出京處理政務兩月有餘,昨日快馬回來,不等稍作歇息便受邀至顧尚書家……”
靖陽夫人繼續低頭看書。
那頭又傳來了聲響。
“昨夜再而做呈文至四更,清晨買了些糕點再急着趕過來。”
靖陽夫人頓了頓,放下話本。
到底心疼孩子也沒再說什麼,容回自從入仕以來勤懇她也不是不知道。隻是兩個月前同他提起成婚一事,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為他終于聽進去了,剛想安排他參與京中安國公夫人舉辦的春花宴,誰知第二日他竟一聲不響跑去了安州,這一去就是兩月。
她氣的是,他容仁清已經二十有二,她苦口婆心說起他的婚事,他絲毫不當回事。
“你自然是大忙人。”
“是,故而兒子不願成婚。”見靖陽夫人終于緩了神色,容回順勢說下去,“倘若整日忙于政務,無暇顧及妻子,不如獨身一人。”
于他而言,妻是深愛之人,需相濡以沫、互相陪伴。獨獨不能是出于隻為成婚而娶妻,亦不能娶不愛之人,否則兩人都受困囿。
聽到這話,靖陽夫人卻忽而笑了,“我看你的大半事務,都是你主動求的。這回去安州,是做甚?那本是大理寺的事務罷,再不濟也有刑部,你一個一品丞相忙那些事作甚?”
容回到安州并非全無前兆,起初她也隻懷疑是為了躲她才請纓跑到安州去。但後知後覺,事情沒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