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周一掀開簾子過來,就看見許青怡眉頭皺成了川字。
醫師最介意他人質疑醫術。
楊周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由低頭笑了兩聲,“許姑娘,過來這邊罷。”
許青怡一聽,懷着心思提上木匣子進了書房。
容回正慢條斯理地用帨巾擦着手,聽見許青怡輕慢的腳步聲,頭也不帶擡的。
書房裡熏着容回慣用的香,是松香帶着稍許水蓮香,爐鼎上空冉冉升起的白煙在窗前如仙人騰霧。他身側的燭台點了兩隻蠟燭,在暗淡的環境裡照得他神情都變得柔和了。
許青怡踟蹰在原地,還在想着方才的事,加上容回不說話,楊周也已不知哪裡去了,她竟入了神。
直到容回擡腿坐在案前也沒發覺。
“想好了?”容回擡眸瞥了眼不知心思飛到哪去的人,又埋頭看着案上特意擺放的卷宗。
“什麼?”
突然說起話來,許青怡不解地上前到他跟前。
聽到她的反問,容回往太師椅後一靠,無奈地閉上眼。
倒也不必問了,她這是壓根沒想過離開顧府這回事。
須臾睜開眼,他這才注意到許青怡身上還穿着顧家婢女的衣着,“為何事來?”
這回許青怡沒有疑問,直接将木匣子推到容回跟前,“我家姑娘特意叫我送到你手上。”
木匣子被纖細的手指打開,一個月白色繡松紋的香囊出現在眼前。
接着就是一陣淡淡的松柏香竄入鼻腔。
容回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盯着許青怡一如往常沒心沒肺的模樣,腦中卻沒由來地浮現那日在酒樓她眼中含淚的模樣。
杏眼水光氤氲、無辜又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的倔強,是他從前不曾見過的。
哪怕是兩年半前被他無情拒絕之時,她也依舊拂着手,自顧自安慰“多大點事,我沒事的。”
“拿回去,我不收禮。”容回從那段短暫的回憶中晃過神。他不急不徐地要将匣子合上,正要推回到許青怡邊上,就見她遽然伸出手攔住他要合上匣子的手,笑着喚了聲“殿下”。
容回不理會她,繼續動作,許青怡急着攔下他,手死死摁匣子開口,不讓他合上。
眼見着容回面色暗了下來,許青怡又讨好似的換了聲“大人、表哥”。
他在蓋上的手一頓,這聲“表哥”瞬間将他拉回兩年半前在安陽下轄鎮上的回憶。那時候他才醒來不久,她隻知他是季南雲的表兄,便連日在他身側跟着季南雲喚他表哥。後來回到宴州得知他的身份後她便隻喚他大人。
說來也巧,他遭人暗殺,救起他的竟是他表妹季南雲的密友。季南雲,北周的長公主,卻隻喜歡遊山玩水享受民間生活,不知怎麼與許青怡相識又陪着許青怡在安陽開了間醫館。
瞧着許青怡臉上明媚的笑意,容回心底一處不知怎得軟了下來。
許青怡見他面色好轉,滿意地解釋道:“大人不解風情,不知香囊算不上禮物。這是心意。”
“我家姑娘趕了幾日才做出來的。”她越是說得真誠,容回心裡那份困惑越是難解。
他盯着桌上那份寫着刑部侍郎請辭的卷宗,霍然出聲,“既是心意,那便留下罷。”
嗯?
這回輪到許青怡困惑了。
就這般輕易地留下來了?隻是說了句“這是心意。”
還是顧家的名義好用啊。
她抽回手,順着容回的話往下說:“那我給大人放好?”
容回“嗯”了聲,沒再擡眼看她。許青怡頭次到容回的私宅,對這件書房陌生得很,走到後邊的架子前,正想着放哪好。容回一個起身繞過她,颀長的身量很快将她包圍在影子的陰影裡。
許青怡一怔,拿着木匣子的手頓在空中。容回站在她身後,趁她出神之際,伸手拿過她手上的東西,擡手放在架子頂層。
這連貫的一系列動作,硬是和她沒任何肢體上的接觸,但許青怡聞着他身上若隐若現的香氣仿佛都有些醉得斷片,腦中什麼也思考不了。
直到容回往後退了兩步,快步的微風劃過她的脖頸,才醒過神來。
眼眶泛起一絲酸意,她擡眸不想叫眼中有水意,卻猛然瞥見方才那金絲楠木匣子旁的另一個匣子。
螺钿樟木匣。
裡面也是裝着親手做的香囊。
是她借着容回生辰之由送的,她手藝不精,做得蹩腳。她存着小心思,往裡頭塞滿了青夷草和辛夷花,照宴州的天氣,放在此處早該發黴了。
要是,要是從前她未曾輕狂想他告白,要是她沒有家仇要報,她是真的想拼盡全力走到他身邊。
她深吸一口氣,想着任務也算完成了,說了句“小女子這便走,不打擾殿下了。”,邁着輕快的步伐扭頭就要走。
再不走,天就暗了。
就在許青怡扭頭走過容回身側時,手腕倏忽被人扣住,将她往回一拽!
容回将她扣在身前,凜着聲問——
“許青怡,你究竟為何在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