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霎時無聲,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
大理寺。
東升的日頭被厚重的烏雲覆去,陰黑的天幕越壓越近,大理寺前狂風襲過,春日的綠葉被卷飛在屋頂牆角,是狂風暴雨即将來臨之兆。
穆良朝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後貼了鬓角和胡子的容回,壓着心底的笑意,稍彎着腰慢步往裡走去。
容回拉低了頭頂的小厮頭衣,低着腦袋,徑直跟着穆良朝走。
“咳咳……”前面脊背顫抖咳嗽兩聲,容回趕忙上前攙扶他。
穆良朝好不容易威風一回,能在容回面前當老大,自然走得極慢。
容回見他病入膏肓的模樣,手肘往他腰間一撞。
穆良朝險些跳起來,怒瞪身側的人一眼。
“我好好走行了罷,别惹我。惹了我,我便不讓你看卷宗。”穆良朝正聲威脅。
容回頭一次感受到受限于人之感,一路上“安分守己”,等進了大理寺的卷宗室,眼見着鎖了門,果斷甩開穆良朝。
穆良朝在他身後壓着聲音怒罵。
“還做不做人了。“
“别人都是扔了碗罵人,你碗還沒扔就開始罵?”
容回充耳不聞。
風聲漸漸消匿,嘈雜錯亂的雨聲中,穆良朝那細如蚊的罵聲幾乎聽不見。
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排排卷宗,容回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一瞬間顫抖。
停留的那一瞬,他想,倘若許青怡是叛國案的遺女。一邊是救命恩人,一邊是天下律法,該如何解決?
許青怡是個好人,他能為此保她,但若有一日身份為人揭開,又該如何?
想到這,容回更加堅定他心中所想。
還是要将她為妙,改名換姓,再也不會來。
雨聲砸落在青石地面,嘈嘈切切,方才熄落的風聲穿梭在巷道,有涼意落在容回的臉側。
懷着僥幸之想,手指最終落在了貞元二年的某一卷卷宗上。
看着容回停頓的動作,穆良朝兩個跨步湊到一邊。
隻見容回沒有多做猶豫,緩緩拉開那卷卷宗。
當年的事旋即浮現在眼前。
貞元二年正月,南商屢犯南邊邊陲,朝廷派師六萬出兵南境南商。作戰二月有餘,眼見商師節節敗退,後推領土百裡,勝負即将見分曉。
但,一日我朝軍隊再次起兵前夕,軍中過五千人中毒身亡,其餘中毒者甚重,我軍敗退。商師因此砍殺我軍八千首級,将所推後之領土奪回。我朝與南商之戰,雖說不分輸赢,可損失慘烈。
戰中,得察,是邊陲邕城一個世代行醫的許氏家族為了巨額利益不僅售賣毒藥給南商,還因為是本朝人得我軍信任趁此投/毒,這才造成巨大的傷亡。
邕城距京城千五百裡,信件快馬加鞭傳回朝中,得了诏令對判定許家叛國實質,處以叛國罪,誅其九族。
于三月廿六在許家村落行刑,三百四十六口人皆死于當日。
拿着卷宗的雙手稍稍往下一沉,容回面色凝重,眼睛并無焦點地落在木架上。
南邊邕城市、行醫、姓許……這幾個信息立馬講許青怡鎖定住。
最後一點希望破滅,容回閉上眼吐息片刻。身後又響起了穆良朝的聲響……
他補充了許家的其他信息。
許家不光醫術了得,其所秘制藥方藥材更為外人所眼熱,家中幾代人中皆有人被诏入宮為禦醫。傳聞曾有一世家女對許家有恩,聽聞世家女即将被家中安排入宮,許家為此特送上駐顔霜。這世家女入宮多年,年過四十仍舊明眸皓齒,深得帝王寵愛。
許家自認清心寡欲,清流之輩甚多一心隻想行醫救人,穿梭于整個大晉民間,天下神醫之名,百年裡數許氏最多。
名聲在外,無數大家權宦紛紛前來。所謂樹大招風,許家經曆幾許威脅傷害,近五十年間已低調行醫,那些所謂奇藥秘藥壓在家中,極少外用。
但于南商巨大的利益誘惑下竟做出叛國一事,名聲轟然倒塌,全族被滅。自此,醫家神話不複存在。
其所有奇藥異香亦不知去處。
有人言或行刑之夜被一把火燒了,或藏在許家不為外人所知的藥庫,衆說紛纭,并無統一之言。
——
穆良朝說完,視線不解地落在容回眼睛上。
“你大清早拉我過來就是為了這個案子,這案子有問題?”
“我沒說。”穆良朝的聲音将容回從思緒中拉回。
“一般人來查卷宗,要麼是過去的案子同如今的案子有關聯,要麼是……懷疑案子有冤情。”
冤、情。
這兩字如雨點般砸落在容回耳中,他心底一激,“當時你負責過這個案子麼?”
“不曾,隻是有所了解。”當時穆良朝剛剛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叛國的案子自然落不到他頭上,“處理這案子的程大人,誅九族之令是太後所批。”
聽到這話,他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太後臨朝時的案子。
難怪容回對那段時間的一些事物所知甚少。
那時他已然接了丞相之位,受容裴之命離京。恰好當時,容裴痛失所愛,加上本有病情,昏迷數日。容裴親政不過大半年,太後又一次代為處理朝中事務。
歎了口氣,容回收拾好卷宗放歸原位,繼續問:“三百四十六人,都伏誅了?”
穆良朝扯着嘴角,卷宗不是黃紙黑字一清二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