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當真是個好地方,夜裡宿在城外,清香輕濃浸鼻。
簡單沐浴後,許青怡在東偏房宿下。
身上的衣裳從内到外都是楊嬷嬷親自準備的,隐隐沾染着竹林香氣,她解了外衣攏着被子躺在竹榻上。
一夜無夢,醒來時日頭初升,一縷陽光斜照鋪在浮圖頂上。許青怡推開窗子,閉着眸子撐着左手伸了個懶腰,甫一睜眼,就見容回孤松獨立般立于院中。
“啪”一聲,兔起鹘落間,她關上支摘窗。
——
拾掇清楚自己,許青怡慢悠悠從偏房出來。
“用罷膳走,還是?”
容回側目,道:“現在走,到逍遙樓用早膳。”
逍遙樓,陳州最為出名的食館,坐落正方街人來人往處,大晉不施宵禁,逍遙樓通宵達旦,夜裡挂燈不打烊,白日裡更是熙攘熱鬧。不光當地百姓光臨,其中往來外鄉之人到此皆不免一探,故而清晨也是熱鬧至極。
許青怡亦步亦趨跟着容回,卻離他五步之遠。默默腹诽,既然傷好後容回便要送她走,雖然她定不會服從他的安排,但跟在他身側最後的日子怎麼說也得吃些好的。
許青怡懷着心事,低着頭磨了磨鞋尖,直到幽幽擡頭倏忽蹙起眉來。她隻顧着自己慢悠悠地走,容回已經不見蹤迹。
“表哥?”粉唇吐出一道輕聲,她不敢太大聲擾了旁人。她正快步行着,扭了半個身子四處張望。
拐彎處措不及防撞上道人影,那人悶響一聲,許青怡又一次撞在容回胸前。
“嘶——”倏忽間,從喉嚨間漫出一道悶哼,連帶着幾分顫音。她按住右肩靠在牆壁上,帶着不敢怒又委屈的眼色慢慢将視線移到容回臉上,隻見他及其無奈地盯着她。
他遺傳了靖陽夫人的桃花目,眼尾常常暈着抹嫩色,卻無見誰都多情的模樣。昨夜才換的藥,又要重新上了,也怕是得還一會兒才能用上早膳,他千萬别生厭才是。
許青怡瞬間眉頭擰緊,就聽容回歎了口氣,站在她身前道:“先到雅間換藥罷,樓中有女郎中。”
“有勞。”許青怡先是一滞,旋即一幅“長見識了”的模樣。食館中還有專門的郎中啊——
隻是……她肩上的疼痛并未壓過胃中的空蕩感,方才馬車經過林中,她已然吐過一回,這回胃裡什麼也沒了。絕望地瞥了眼小二端過的菜肴,收回目光進了角落的雅間。
很快便有郎中趕了過來,提着醫箱阖上門,入目的是一個光風霁月的郎君,倒不似有傷的模樣。郎中努力眨了眨眼,四周環顧,卻未見再有其他人。
注意到有人上前,容回朝郎中點了點頭,道:“小妹身上有傷,方才撞上牆角恰好撞在傷口上,勞煩看看。”
“皆是分内之事,不麻煩。”郎中又一次環顧,還是沒見人影,又問,“隻是……郎君的妹妹在何處?”
“這!”一道清脆卻帶着顫音的響聲從層層帷簾後傳來,旋即一隻手從裡探出來朝着她揮了揮。
許青怡半趴在軟榻上,已然親自解開領口,劃開領子下拉到肩膀下方。
雖說她也是醫師,到底傷在肩上,不便親自包紮上藥。
醫師給她撒着止血粉,“姑娘忍一忍,這藥有些疼。”
藥粉甫一上身,便似針紮入血肉穿遍渾身,引得她一陣顫抖,無奈肩膀被人緊緊按着,就是抖也受限。半柱香下來,許青怡額頭冒着冷汗。
那醫師手法強硬,聲音卻極為溫和,“要給姑娘重新包紮了。”
許青怡可算松了口氣,“多謝。”
“外頭那位是姑娘的兄長?”醫師踟蹰半晌問,一邊又擡起許青怡的手臂
許青怡直道:“是我表兄。”
醫師眼前一亮,畢竟大晉官宦或有爵位之人不能同五代以内親族成婚,這表兄表妹也與尋常兄妹無異。
從進門伊始,醫師的注意就被外頭那位光風霁月的郎君吸引了,逍遙樓中富商官宦多,但這郎君頭頂的玉冠及身上衣袍布子可不是尋常人能用的。這樣之人也不會同自家表妹有其他關系,不然削官奪爵,有得好受。
她家道中落前,見過不少官吏,這般穿着的不是皇家國戚,還能是什麼?
“姑娘的表兄當真是玉樹臨風。”醫師纏好棉布,替許青怡穿好衣裳。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路上生得好看的郎君許青怡也忍不住多瞧兩眼,“是玉樹臨風,但也悶如葫蘆。”
醫師霎時詫異地冒出聲“啊?”她覺着還是陽光些的郎君好。
“可惜了這副面孔,怕是将來成婚,除了身份地位和面孔,人家娘子不知能喜歡哪兒?”
難得聽人這樣形容容回。
許青怡霎時笑出聲來。
——
桌案上珍馐滿目,許青怡單手拿起勺子,面對美食已然垂涎欲滴。
她低頭望着,勺子在碗盞上方輕晃,接着揚起嘴角滿懷期待地盯着容回,雙眼冒光。
對上許青怡的目光,容回盛了碗南瓜糊遞給她,“不必等我先動筷,菜來了就吃。”
她教養極好,同人用膳總要等對方先吃才會動菜,從前亦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