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顯不明的笑意揚起,視線落在許青怡身上,目光最終落在她臉上。
不顯山露水的長相,既不妩媚也不張揚,整體清麗柔和,但那雙眉眼偏偏溫情含氲,最似春日連綿青山經過春雨滋潤後花開滿山、流水潺潺。
目光隻停留了幾瞬,王顯收回視線,眼神投到“張峤”身上。
“張大人喜歡這樣的?”
一個愛好收集女人的男人,帶出來的竟不是嬌媚動人的。王顯頗有幾分詫異。
聞言許青怡眉毛一跳,她這樣,怎麼了麼?
難不成很醜麼,她自認這個妝化得極好。
心裡兀自腹诽着,她擡眼偷瞄了眼容回。容回面上帶着抹深有意味的笑,低聲在王顯耳邊道:“恰好合眼,自然就買回來了。”
想着張峤愛好收集各類通房,王顯倏忽明白了,笑道:“哈哈哈,合眼最重要。”
這一問一答落入耳中,許青怡極為配合地耳尖一紅,低着腦袋跟着進去了。
暮色已經四合,但宅中到處點滿燈籠,一片通亮。方進門,入眼是正堂前一棵百年樟樹,樹後方是用石塊磊砢而成的假山,假山下一汪從山間引來的泉水,岸旁水由銅蟾蜍吐出。
經過曲折的回廊,來到後院,後院更是瑰麗奇觀,台閣以複道相連,穿插在地面流水樹植之間,地面種有各類四季花卉,四季開花,可終日沉浸在花香之中。
再往裡入了些,一條由石闆鋪成的淺流小溪中傲然擺放着一樹珊瑚,高約莫四尺,光流溢彩,枝柯扶疏,世罕其比(1),放眼望去堪比仙境。
暫且不說各類名貴家具木頭,光目之所急已經讓許青怡大開眼界。她在京城的這些時日,都難以見到如此奢華之景,京中官員就算在财款上有所不端好歹也藏着噎着。
王顯一個出身官宦世家的刺史,家中亦無行商之人,這宅子屬實富貴。
許青怡一幅沒見過市面的模樣,亦步亦趨跟在容回身後,走一步看一眼,終于來到洗塵宴席處。
步子停在棧道上,王顯擡了擡手,“今日是為張大人接風洗塵,張大人先請。”
“王兄是東家,哪有客人先落座的理,若如此張某不敢當。”
王顯雖說着客套,但容回推辭罷,他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滿臉勉強,“那本官帶着張大人入座。”
這一來一回的官場客套話結束,終于進入正題。
楊周作為侍衛在外頭候着,許青怡則被允許跟着進去伺候用膳。婢女們上了各桌案的菜,棧道中央的紅台上歌舞就緒。
在一片歌舞雅興之中用膳,說沒胃口都難,許青怡聞着酒肉香氣,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好在聲音小,除了她沒人聽見。
試圖轉移注意,眼神轉到身前的容回身上,他一身绛紫長袍,微微撩起裙裾,亦手攤在憑幾上,半扭着身子,眼神風流多情地盯着正在彈琵琶的歌女。
王顯見狀也趁機問起,“衡州景色如何?”
“衡州景色,不及安州溫潤。”容回頓了頓,眼神落在舞女身上,意味深長地笑道。
聽出話中的第二層意思,王顯也不由笑了笑。這話是在說家中妻子不及外頭的溫柔似水,王顯笑時眼尾的褶皺皺起,他不由想起了剛同妻子成婚時,柔情蜜意任何強硬強勢都是情調,隻是後來……還是在妾室那邊的溫柔鄉舒坦。
容回年紀輕輕身處高位,不光由他宗室的身份。許青怡一直知曉他有兩下子,不料演技也是這般好。
王顯又依次問起了其他見聞,容回一口流利的衡州口音,向王顯說着家鄉風土人情,又說起名人轶事,嘴角便沒停過,任王顯說甚他都能對答如流。
眼前的人,變得不似容回。
全然看不出“眼高于頂”“不近風月”是宴州人用來形容他的。
王顯順勢問起“張峤”家中事務,容回皆答得上,哪怕是張峤家中祖母的兄弟家養了幾條狗也能答上。
王顯飲了酒時不時吐出兩句葷話,容回皆意味深長地笑笑。他風流潇灑的姿态不變,當真演繹了什麼叫“風流但不下流”。
男人到底還是男人,哪怕同對方差了二十歲,在某些事情上還是能一聊即合,更何況是在官場,年紀差得大了稱兄道弟也能一同吃酒聊葷。
許青怡在一旁幫容回布菜,她吃不上飯,心有怨氣淨往碗裡夾些素菜。
剛停筷子,琵琶聲也停下來。
王顯喝了酒,便也招呼容回同他喝些。
“張大人,吃了半晌也不同我喝一杯,這可不行啊。”說着,豪邁地朝容回舉起酒杯。
許青怡扣箸的手一頓,眨着眼,确認她沒聽錯後,眼動頭不動,對上容回的目光。
這家夥兩杯倒,真的能行麼?
容回目光深沉,眼神一撇,示意她可以準備了。
顯然也想到這一步,來安州飲酒是必然的。
好在他們有所準備,許青怡手指微不可察地在果盤邊緣敲了敲,将銀叉插到梨肉上後靜靜跽坐在容回身後。
“張某思慮不周,自罰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