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把他從鎮上帶回來,把我原來的房間給了他。那年的秋季很冷,他爬窗進來的時候給我帶了個面包,也是那天,我叫了他一聲哥。”
那晚,江寒發起了高燒,謝寓台蹲在邊上照顧了半個晚上。
小屋裡的燈光不太明亮,唯一的一盞台燈擺在桌上,照亮床周圍的區域。
江寒頭疼的迷迷糊糊地睜眼,模糊的光影中,隻能瞧見謝寓台趴在書桌上,困倦着忍不住點頭。
可也隻是他細微的一點動靜,謝寓台就猛地驚醒,扶着頭給他喂水。
教學樓背面,隻有淡淡的光灑進來,江寒的眼睛在陽光格外明顯,他說這些話時眼角是帶着笑的。
“也是在那個秋季,一個尋常不過的晚上,我在廁所被人潑水,而他站在人群中。”
江寒笑出聲,伸手迎着側邊照過來的光,抓住牆角頑強生長的那株野草。
“謝寓台融入了他們,不過短短的半個月。秋季過後的寒冬更加難熬,那個冬天我學會了抽煙,也學會了反抗。”
頑強生長的野草被連根拔出,江寒向後遞出去,然後松了手。
沒轉頭,十分清楚,尋月梅會接住。
拐角處的光影落下影子,江寒緩緩起身,玻璃處反射出彩虹光。
“剛開始,我選擇找老師。樸老師叫我試圖融入他們,是因為我太例外,所以才不受喜歡,不然他們為什麼不欺負别人?”
江寒轉頭看尋月梅,眼底情緒灰暗。
“後來我去找過那幾個小朋友的爺爺奶奶,他們說隻是小孩子打鬧,玩在一塊就沒什麼事了。”
尋月梅皺着眉:“這不是你的錯。”
“當然。”
江寒毫不猶豫地說:“本來就不是我的錯。所以,我依然做我自己。”
“他們欺負我,我就打回去,他們罵我,我也罵回去。我不将希望堆積在别人身上,也不會對周圍的人抱有太多期待。”
“我努力讀書,不要命地打架,努力不讓自己受委屈。”
江寒看着拐角落下的身影,平緩淡然地開口:“我叫了謝寓台一聲哥,他也勉強做了我十天的哥哥。”
“後來,他成了欺負我的領頭人。”
拐角處的影子走了。
江寒從窗口跨進走廊,取下樓梯口邊上的那幅挂畫。
“這幅畫是13歲的時候畫的,送到鎮上參加比賽,拿了第二名,是村裡唯一獲得獎項的。他們覺得我與這裡格格不入,但卻要把我的榮耀挂在牆上,與他們分攤。我在這讀書,成績沒有一次不是第一名。”
“他要我收斂,但我非要鋒芒畢露。”
“尋月梅。”
江寒喊了一聲,那雙淺藍色的眼看過來。
尋月梅猛然感覺心一震,啞着嗓子應了一聲“嗯”。
他接過江寒遞過來的那幅畫。
那是用蠟筆畫的一幅風景,筆畫稚嫩,但色彩運用十分大膽。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可憐我,也不是為了讓你心疼,這就是我的從前,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
江寒一步步朝尋月梅靠近,兩人隔着窗口,有半個身子的差距。
“我告訴你這些事,隻是因為你想知道,并不是為了其他什麼。”
他擡手遮住尋月梅的眼,那雙眼底的情緒很雜,江寒不太喜歡有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這種帶着一絲心疼,又有些憐惜。
“别用這種眼神看我,覺得你在可憐我。”
江寒低着頭,遮住尋月梅那雙眼的手也未曾移開,棕色創可貼和尋月梅這張臉格外不搭。
平日裡肆意飛揚的少年,因為打架的緣故,臉頰劃了道傷。此時修長的手蓋住銳利的眉角,倒是有些莫名地露出了些脆弱感。
“我不是那種墜入黑暗中無法自拔的人。我努力堅持,拼命反抗,是想讓自己沖出這片黑暗,不是為了等人把我拉出去。”
江寒撥弄了一下尋月梅碎發,收回手,輕笑了一聲,露出了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父母養我五歲,教我笑容,教我熱愛世界,姨媽養我到十歲,教我熱愛萬物,教我善良。”
“他們給我的歲月并不多,但足夠支撐我走過長路。”
江寒撩起額角碎發,眼底帶笑。
他平時總是内斂的,從未大笑,也很少袒露内心,常常躲着人群,給自己周圍豎起一個角落。
但今天,尋月梅見到了不一樣的江寒。
自信而勇敢,少年一般的朝氣,狠着一股勁要迎風而上。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江寒更吸引人。
“我不需要救贖。”
上課鈴響了,學生們跑進課室,從他身旁路過,隻留下了一晃而過未曾停留的喧鬧。
江寒推開走廊上的窗,正午的陽光照進來,順着他眉眼線條蔓延開。
“我本身就在那陽光下。”
光蓋不住他瞳孔的藍,閃亮的視線中,藍寶石在發光。
少年一身黑,卻有耀眼的白。
他本身就生于高山,意外跌落山谷,耀眼的藍寶石太奪目就注定要染上灰塵?
尋月梅沉默地盯着江寒。
陽光下出生長大的雛菊,營養雖然不多,但已然足夠支撐,走過曲折,邁過黑夜。
敗落的雛菊,在黑暗角落裡,沒有一片花瓣,根枝瀕臨枯萎,迎着寒風,依然是最發光的存在。
臭烘烘的角落裡,花瓣折射月亮光,長出藍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