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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姜有魚披着長發推開客廳的窗戶,冷風灌進室内,激得她打了個冷顫。
天還蒙蒙亮,院門那邊有人影來回晃悠,她好奇地扶着窗台探出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不想在門口踱步的人恰好轉過身來,擡眸和她視線對了個正着。
男人懷裡抱着一捧栀子花,似乎來之前精心打扮過,淡藍毛襯之下疊了一套純白棉麻質感的襯衫,白色長褲,外面套着一件風衣,連頭發絲都打理得很精緻,碎發層次分明,戴着重逢那天的銀絲眼鏡,漂亮得不像話。
看到她的一刻,男人罕見地表現出緊張忐忑的一面,微顫的指尖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鏡框,推開院門,大步走過院子,步子越來越快,随後姜有魚就聽見敲門的聲音。
周譽生吃錯藥了吧。
姜有魚滿腹疑惑地走過去開門,面對面時,男人揚起笑容,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女人問住了,“阿譽,你在搞什麼名堂?不是錄了指紋嗎?直接進來就好了,奇奇怪怪的。”
她眯眼打量眼前的男人,發現他肩頭的衣料挂了薄薄一層水霧,發梢上也是,應該在外面逗留了很久才會留下這些痕迹,心裡更加疑惑不解,她貌似沒說過不準他進門。
而且,周譽生在她面前沒大沒小慣了,突然拘謹客氣起來,讓她很不适應。
“怎麼一大早過來了?”
姜有魚松開門把,趿着拖鞋回客廳,步子還沒邁出去,周譽生蓦地握住她胳膊,鏡片後的眼睛染上淡淡的薄紅,連臉龐也浮現出潮紅,唇瓣抿了又抿,像是有千言萬語如鲠在喉。
他看起來有點不正常,姜有魚蹙眉,擡手覆在他額頭上,“生病了?”
“沒…沒有。”周譽生拉下她的手,卻沒放開,輕輕地握在掌心。
姜有魚神情微變,隐約覺察到什麼,下意識抽出手,後退一步保持距離。
女人刻意的疏遠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周譽生嘴角的笑凝滞,臉色微微發白,喉結滾了一下,那些醞釀了許久的話含在喉間,怔怔地望着女人,鋪天蓋地的自卑感生生逼退了他的勇氣。
他恨死了不可控的自卑,從初見到現在,他都沒能克服。
第一次回周家,肮髒落魄的他看到了坐在花藤間的姜有魚,她就是人間富貴花,她眼裡的同情和憐憫化作無形的利刃剜去了他在她面前的自尊心,不管過了多少年,即便自己已經擺脫了落魄的模樣,姜有魚看他的眼神裡也沒有面對弱勢群體的憐憫,他仍舊會被腦海裡揮之不去的自卑困擾。
“姐姐,其實我…”
就差那麼一秒,他快要坦白心意的時候,半途出現的溫盛打碎了他的溫情。
看到其他男人穿着他睡衣,出現在他購置的新房裡,他仿佛聽見了心髒碎掉的聲音,眼睛瞬間變得猩紅,酸澀的濕熱不争氣地蓄滿眼眶,捧着花束的手捏得咯吱作響,純白的栀子花在他手裡慢慢凋零。
失控的情緒即将爆發的一刻,他強逼着自己咽下滿腔的憤怒與恨意,沒表現得太過失态,淚珠卻悄無聲息地劃過長睫,在臉上留下一行滾燙的水痕。
“阿譽,你怎麼哭了?”姜有魚不明地看着他。
周譽生回過神來,摘下眼鏡有些狼狽地擦去淚痕,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有,在門口站太久了,可能是被什麼小蟲子撲了眼睛。”
姜有魚看他這副脆弱的模樣,低歎一聲,拉着人進屋。
轉身才發現溫盛站在身後,盯着一頭亂糟糟的短發,睡眼惺忪。
“昨晚在外面遇到了一點事,他受傷了,不方便回家,過來借宿一晚。”
姜有魚解釋完,對溫盛說,“早飯過後你就回學校吧,老在我這裡待着不合适。”
周譽生異常安靜,從兩人身邊經過,把栀子花丢進垃圾桶,脫下風衣放在沙發上,走進廚房做飯。
他悶聲不吭,倒像是受了委屈,隻是姜有魚猜不透他的心理活動,覺得莫名其妙,沒過多久就抛諸腦後,簡單洗漱後拉着溫盛到院子裡說話。
屋外有小陽台,住進來的第二天,姜有魚買了一套桌椅擺在陽台内,正對着滿園的花花草草,作為閑暇時賞花放松的去處。
“黃三的事你不準備跟我解釋一下?”姜有魚拉開凳子坐下。
溫盛沒有更換的衣服,隻能穿着昨晚姜有魚給他的睡衣,一被問話,雙手揪住一角,有點像被班主任訓話的小學生,“那個老雜毛…”
姜有魚用力咳兩聲,溫盛立馬規矩了,“就是一次比賽,我赢了他,被他記恨上了。”
“我看是不正規的比賽吧。”姜有魚犀利地戳破他,記得初次見面,他正在挨傅青學姐的訓斥,兩人吵得就是溫盛賽車的事。
溫盛嘿嘿憨笑,“在我們的圈子就沒啥正不正規的,憑本事拿到獎金才是王道。黃三技不如人,賽後尋釁報複,我才沒有那麼傻,在他花錢雇人找我麻煩前也找了一批打手,把他整進醫院治了一個多月。從那以後他見到我就繞道走,我都以為他那沒種的不敢找我麻煩了,不知怎的,最近骨頭硬了,突然找上我。”
早知道溫盛在外面玩得混,沒想到他玩得這麼大,還結了仇,昨晚幸好是兩個人,要是溫盛獨自出門被堵了,後果不堪設想。
姜有魚真不知怎麼說溫盛比較好,“正規的比賽不能滿足你嗎?”
溫盛支吾道,“正規比賽不夠刺激好玩,獎金也不多,有的比賽還是車友舉辦的,一起玩才有意思。”
姜有魚擰起眉頭,神情嚴肅地重新審視起溫盛,少年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好像很聽話的樣子,實際上可沒有半分悔過的念頭,就如在傅青和溫昭面前一樣,挨罵時連連點頭,過後就忘得一幹二淨,蒙頭就跟狐朋狗友一起瞎混。
以他單純老實的性子,保不齊日後會惹到其他仇家,現在隻是一個黃三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再放縱他胡玩下去,幾條命都不夠他造的。
“上次黃三在巷子裡圍堵你,不是已經被抓進局子了嗎?”姜有魚想到蹊跷之處。
溫盛一驚,“對哦,警察明明都把他抓起來了。”
姜有魚扶額,“算了,這一次你絕對不能放過他,省得讓他出來找你麻煩。”
“姐姐放心,我回去後一定告訴我哥哥,讓我哥狠狠收拾他,關他個一年半載的!”
姜有魚皺眉凝視他許久,無奈地長歎一聲,眼裡失望,“我還以為這些日子你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這樣子。比起你哥,你真的太差勁了。”
溫盛滿臉殷切的笑容慢慢消逝,目送她起身進屋後,難堪地低下了頭,一瞬間他好像明白姜有魚心裡的結是什麼了,他不如他的哥哥優秀強大,姜有魚不信他可以維護好她們的感情。
是他不夠成熟,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姜有魚就是看透了這一點,覺得他不能給她未來,所以就算真的喜歡他,也堅決收起了心意,和他撇清關系。
早飯是周譽生做的,飯桌上三個人各懷心事,誰都沒說話。
飯後,姜有魚走進廚房,對悶頭打理廚房衛生的周譽生說,“溫盛沒有換洗衣服,你待會兒找一套借給他穿穿。對了,他稍微高一點,你得找件寬松的給他。”
姜有魚随口一說,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周譽生悶聲不吭,手上卻把一個碟子砸進了盥洗池裡,砰地一聲巨響止住了姜有魚離開的腳步。
她折返回來,還未反應過來,周譽生沉着臉色粗暴地将擋在門口的她撇到一邊,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池子裡的碗碟都變成了碎片。
“隻是借套衣服而已,生這麼大的氣…”
姜有魚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