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垂上那顆朱砂痣在陽光下紅得刺眼，像滴沒擦幹淨的紅墨水。

"朱朱！"助理小王踩着洞窟前的碎石一路小跑過來，手裡舉着的iPad差點撞上腳手架，"米蘭那邊又發郵件了，非說咱們'敦煌金'眼影盤的顔色太暗..."

周慕晚頭都沒擡，繼續搗鼓她的掃描儀："跟他們說，這金色是從《藥師經變》裡提取的，唐代人畫壁畫用的就是這種金箔。"她從工裝褲口袋裡掏出那支快用完的口紅，在手臂上劃了道，"喏，跟'鳳儀'複刻版一個色系，我媽二十年前就定下的标準。"

小王低頭在平闆上劃拉幾下，調出個文件夾："這是姜總當年手繪的飛天飄帶設計圖，要發給他們參考嗎？"

"發，順便把研究院的金箔成分報告也附上。"周慕晚終于重啟成功掃描儀，突然想起什麼，"對了，讓工廠把樣品寄到米蘭去，别走快遞，找那個經常跑歐洲的導遊捎過去。"

手機在兜裡震起來，周慕晚掏出來一看，"老爸"兩個字在屏幕上跳得歡實。她翻了個白眼接通："喂？我這兒正忙着呢，敦煌的掃描數據下周就要交..."

"你媽進醫院了。"電話那頭她爸的聲音啞得不像話，背景音裡還有醫院廣播在叫号，"剛抽完血，說是長期接觸化學試劑引起的肝腎損傷。"

周慕晚手裡的掃描儀"啪"地砸在腳手架上，驚起幾隻躲在洞窟檐下的麻雀。

她突然想起早上微信裡那條未讀消息，抖着手點開，她媽的頭像還是那盆文竹，消息就一句話：「實驗室新到了批大馬士革玫瑰精油，給你留着做生日禮物」，後邊跟着個咧嘴笑的表情。

"我...我馬上訂機票。"她聲音有點發飄，腳下一滑差點從架子上栽下來。小王趕緊扶住她，發現她攥着手機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

"别急，已經穩定了。"她爸在電話那頭咳嗽兩聲，"你媽非讓我問你，北壁那個持琵琶的飛天，飄帶掃描精度夠不夠做3D建模..."

周慕晚突然鼻子一酸。

都這時候了，她媽惦記的還是工作。

腳手架下的陰影裡，幾個遊客正舉着手機拍洞窟，有個小女孩指着她喊："媽媽你看，那個姐姐哭了！"

"告訴老媽..."她抹了把臉，汗水混着沙子剌得生疼，"精度夠，連飛天指甲蓋上的反光都掃出來了。"

周慕晚推開病房門時，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

她拖着行李箱的手一緊，病床旁坐着個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正低頭削着蘋果，銀線繡的纏枝紋在領口若隐若現。

"阿茹娜阿姨？"周慕晚愣在門口。

她記得這位蒙古族繡娘，小時候常給她帶奶豆腐，手指上總纏着彩色絲線。

"朱朱來啦。"阿茹娜擡頭，眼角的皺紋堆成月牙。她手裡的小刀靈巧一轉，蘋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你媽剛睡着，别吵醒她。"

周慕晚輕手輕腳走到床邊。

她媽臉色蒼白得像實驗室的瓷研缽，手背上還留着留置針的淤青。

床頭櫃上擺着個玻璃瓶，幾支新鮮的格桑花插在裡面，花瓣上還沾着水珠。

"我今早飛過來的。"阿茹娜用蒙語輕聲說，遞過削好的蘋果，"當年你媽幫我改良繡線染色配方，現在我的作品能在巴黎時裝周展出..."她突然哽住，别過臉去抹眼睛。

周慕晚注意到病房角落堆着幾個禮盒，最上面那個紮着藍色哈達，标簽寫着"非遺刺繡協會敬贈"。

"醫生說要多補充蛋白質。"阿茹娜從保溫袋裡取出個搪瓷罐，"我炖了羊肉粥，用你媽最喜歡的黃米..."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打斷了她。

周叙白拎着CT片袋子進來，看見女兒時眼睛一亮："敦煌的數據傳回去了？"

"傳了。"周慕晚接過CT片對着光看，密密麻麻的醫學術語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醫生怎麼說？"

阿茹娜起身收拾針線包："我先回酒店，明天再來。"她輕輕碰了碰姜晚星露在被子外的手指，"讓她多睡會兒。"

等病房門關上，周叙白才癱在陪護椅上："中毒性肝炎，要靜養半年。"他盯着妻子微微起伏的胸口，"這倔女人，明明三年前體檢就查出轉氨酶偏高..."

周慕晚突然發現她爸右手小拇指在不停顫抖，她默默打開保溫罐，羊肉混着黃米的香氣立刻飄滿房間。

"唔..."病床上傳來一聲輕哼。

姜晚星睫毛顫了顫，睜開眼時先看見丈夫胡子拉碴的下巴，再轉頭對上女兒通紅的眼眶。

"我的掃描儀..."她聲音啞得像砂紙，卻掙紮着要起身，"敦煌的數據..."

周叙白一把按住她："祖宗哎，你閨女連夜飛回來的！"

姜晚星這才注意到窗外的晚霞。她慢慢擡手，指尖碰了碰女兒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證。

"精度夠的。"周慕晚抓住母親的手，發現無名指上的婚戒都松了一圈，"連飛天指甲蓋上的反光都掃出來了。"

姜晚星嘴角微微上揚，目光掃過床頭那瓶格桑花："阿茹娜來過了？"

"嗯，還帶了羊肉粥。"周叙白扶她靠坐在床頭，"非要親眼看見你醒才肯走。"

窗外傳來晚歸的鴿子撲棱棱的聲音。

周慕晚舀起一勺粥，熱氣模糊了視線。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實驗室的通風櫥裡總擺着個小相框，照片裡年輕的阿茹娜舉着繡繃，背後是草原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