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條分岔路口,朱辭秋拉拉繩子示意诃仁停一下後便頓在原地轉過頭。日光讓她不自覺眯起雙眼,帽紗被一陣風吹動,烏玉勝忽然伸出手将被風吹起的帽紗拉緊,隔絕半空中的細微沙塵。
诃仁被迫停在原地,頭也不轉地突然扯了把繩子,她正欲回頭時,烏玉勝上前一步,原先抓着她胳膊的手将她往前一拉,讓她跌入他懷中。
帷帽的帽沿磕在他胸膛處,帽紗也随着動作飄了幾下。
她擡起頭,手掌抵着他胸膛,想與他拉開距離,但烏玉勝用手緊緊扣着她的腰,讓她掙脫不了一點,于是她冷聲道:“鬧夠沒有?”
烏玉勝扣着她腰的手指不自覺輕輕捏了下她的外衫,空閑的那隻手伸進帷帽中,輕輕碰了下她有些幹裂的嘴唇。她來不及反應,面前的男人卻又在聽見诃仁轉身後迅速收回手,後退一步站回原地,但雙眼仍死死盯着她。
烏玉勝眼底的情緒隔着帽紗,她看不清。隻聽見他輕聲開口:“殿下,清醒了嗎?”
此時身後的诃仁也驟然開口:“站在這等着被曬成人幹嗎?”
她沉默地看了眼烏玉勝後又轉身看向滿臉煩躁的诃仁,擡手指了指前面的分岔路,問他:“走哪邊?”
诃仁冷哼一聲,轉過身擡手示意跟在他身後。
他蹲在路口擺了個與先前相同模樣的小石堆,便帶着他們往右邊的小路而去。
進入這條小道後,三人誰都沒有說話,朱辭秋右手搭着左手手腕,若覺自己堅持不下來時便狠狠掐住手腕,讓痛感代替混沌,使她重新打起精神。
身後的烏玉勝似乎也察覺到她的動作,默默走在她身旁,用手輕輕握住她右手手腕往下拉,示意她不要再搭着左手。
朱辭秋沉默着放下手,烏玉勝卻又握住她左手,俯身低頭一瞬,在她耳旁小聲道:“掐我吧。”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側頭看了他一眼。聽見這話忽然笑了,緊接着便擡起右手覆在烏玉勝手上。
烏玉勝的手大,手腕也粗,朱辭秋一隻手抓不住他的手腕,便曲着手指捏住他手腕上的肉,往右狠狠一擰。
本以為是極重的力氣了,但這厮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眼底還有莫名其妙的笑意,連嘴角也勾起一瞬。
朱辭秋擡眼又垂眸,晃眼間看見他虎口處的那道牙印,手上的動作頓了下便收回手,隻專心跟在诃仁身後走着路。
但烏玉勝卻不樂意,邁着步子往前側身,又抓着她的手覆在他手腕處。
這次她沒理會身旁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但這樣交疊着手的姿勢實在不太方便走路,于是她便迅速抽回手。烏玉勝這時也松開手,卻又立馬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仍舊冰涼,讓她有些溫熱的手掌被刺激地抖了下,但那雙大掌将她的手緊緊包裹住,她怎麼掙脫都掙脫不開。
诃仁似乎忍無可忍般轉過頭,視線看向她與烏玉勝緊握住的手,擡眼看了眼她,又看了眼烏玉勝,嘴角扯出一絲弧度,發出一陣冷笑後回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朱辭秋被迫加快了步子,烏玉勝便又拽了拽連在他們身上的繩子,诃仁不慢反快,卻也快看見下個路口時逐漸慢下來。
他們一直在這些石柱與岩壁間遊走,每處岩壁在朱辭秋眼中都長得一樣,若非诃仁擺弄那些小石堆提醒方位,恐怕她早已以為他們一直在原地打轉。
日落黃昏又至,已經一天未進水食,又在日頭下暴露着,饒是身旁的烏玉勝一直握着她的手,也讓她視線與思緒都逐漸模糊混沌,看着又到了一個路口,她停下來,忍着喉嚨的幹燥撕痛,開口問诃仁:“還有多久?”
诃仁的聲音也沒好到哪兒去,但他中氣卻比她足不少:“過了這個路口,再走十多裡便到了。”
她聽後點了點頭,見诃仁背對着她看不見,于是又道:“挺快的。”
诃仁擺好石頭,站起身拍拍手,轉頭望了她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那是有我帶路才快!若我不在,你跟烏玉勝至少得繞個三五日,更别提他隻來過三次,這萬一把你帶入魔鬼窟,你倆就得死在這。就像……”他回頭思考了下,一面往前走一面繼續道,“就像你們大雍人說的什麼來着?對!我想起來了,就像是一對亡命鴛鴦。”
他說得很笃定,卻叫朱辭秋笑出聲來,“你的中原話,跟烏玉阙不相上下。”
诃仁聽出她的嘲諷意味,十分不樂意:“别拿我跟他比。”
身旁烏玉勝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将她拽到他身旁,又開口對诃仁說:“不想吃沙土就閉上嘴。”
話音未落,四周便刮起一陣風,卷起沙塵吹過他們身側。
诃仁揮手拍走散在身上的沙土,吐出一句:“你還真是個烏鴉嘴。”
黑夜将近,岩壁與岩壁間刮起的風愈來愈大,地上的沙石與不知名的矮株草木也逐漸被吹動,在寂靜的四周發出沙沙又嘩嘩的聲音。
朱辭秋口幹舌燥,已經不想再多說一個字,身上的體熱因為一直走動未曾停歇休息,在黑夜中不降反升,甚至還叫烏玉勝那雙冰冷的手也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走過最後一條羊腸小道,穿過層層岩壁與石柱,植被漸多起來,岩壁逐漸減少,視野也愈發開闊。
烏玉勝與诃仁同時拿出火折子點燃,朱辭秋擡頭,看見今夜星辰格外閃爍,殘月挂于天邊,就如在大雍觀星台看過的一般。
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他們終于穿過岩壁,到了開闊之地。但這開闊之地也并不平坦,在身旁火折子的微光下,朱辭秋能看清遠處無數層層交疊的山坡,山坡上有無數樹木,坡下是數不盡的房屋,她也能看清在黑夜中戶戶都亮着點點星光。
诃仁解開腰上的繩子,擡手指向前方,道:“這才是真正的霞山谷。”
她正要讓烏玉勝放手,解開自己腰上的繩子時,後者卻主動松手替她解開了繩子。于是她摘下帷帽,餘光瞥見烏玉勝将繩子解下收好後便擡步往前走去。
越走近她才發現,那些山坡并不小,反而就像山一般大,而那些層層山坡後是更巨大的雪山,好像将整個霞山谷包裹在其中。若非親眼所見親身經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草原上的裂谷下,能通向這樣的天地。
烏玉勝走在她身側,自然地拿過她手中的帷帽,又對她道:“方才的裂谷,隻是障眼法。此處已不在裂谷内。”他順着她的視線,将火折子往前遞了遞,指向遠處層層山坡後的雪山,“那是真正的神山,天神山。”
她頓了下,自然地問道:“喜塔拉呢?”
烏玉勝回答:“天神山是南夏最高的雪山,所以南夏人将這裡視作神山之心,喜塔拉群山遠不及此處。”
“所以,巫族人,才是真正的南夏之主。”诃仁歪了下頭,忽然開口。
朱辭秋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