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朱辭秋幾乎已經能夠猜出十八年前發生了什麼。她掀起眼皮,微微一笑,方才的溫柔脆弱霎時消失,“當年他殺你母親,滅巫醫一族時,就已不是你父親了嗎?”
诃仁立馬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烤魚差點掉在地上,他橫眉冷豎,語氣急促起來:“你!你果然是裝的!”
她擡起頭看了诃仁一眼,毫不在意他正在發怒,一面垂首繼續專心烤着自己的魚,一面輕聲開口:“左右你都已說出口了,不如将之間故事仔細說與我聽。說不定我聽了後,便能跟烏玉勝一同助你登上王位。”
诃仁一屁股坐下來,又靠近她,十分警惕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她将魚翻了個面,一旁的诃仁用他手裡的烤魚打了下她的魚,開口道,“你不幫烏玉阙?你不想跟烏玉勝作對了?”
她擡眼,忽然覺得诃仁的腦子,并不像她以為的那般聰明,“我跟烏玉勝作對,并非為幫烏玉阙奪位。”
诃仁終于反應過來,當時在西嶺他說出那句話後,朱辭秋的反應為何忽然平靜下來。他看向她,瞬間了然,“你根本沒想靠着烏玉阙讓南夏大亂。”
“不如首領大人先與我講一講,十八年前發生之事。”她将烤魚湊到鼻尖聞了聞,又重新放入火堆中慢慢翻動着,“這裡頭,說不定有你我共同的仇人。”
“什麼——”诃仁突然停頓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久久未發一言。
直到朱辭秋的魚烤好,從一旁的包袱中找到鹽巴,撒在魚身上後朝魚輕輕吹着氣,待不燙口後輕咬一口。魚皮被烤得有一些焦,但勝在魚肉鮮嫩,魚刺也少,诃仁的鹽巴味道也不錯,入口後的魚肉并不過分寡淡無味,海腥味也被沖淡不少。是以,她在诃仁未說話時,隻專心吃着手中的魚,還在诃仁手裡的魚快烤煳時提醒一句。
整條烤魚下肚後,身上都暖和不少,她再次看向诃仁,用下巴點了他手中被烤成魚幹的魚,“吃完告訴我烤焦的魚幹好吃嗎。”
诃仁這才看向手中的魚,終于将它救出火海,放在一旁的石頭上。他盯着燃燒的柴火,将身後的枯枝又放進去了些,然後便半弓着腰,用手肘撐着膝蓋,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又燒得旺起來的火,緩緩開口道:“當年,我六歲。”
“我親眼看着母親,被剝皮抽筋、淩遲刮骨。他親手,用刀片一層一層刮下她的皮囊。母親的血肉濺在我臉上,慘叫聲足以喚醒整個巫醫領地,可無人來救她。”诃仁深吸一口氣,連指尖都在不停地顫抖。他雙眼猩紅地看向朱辭秋,火光将他襯的愈發如邪魅。
她似乎透過他,看見了十八年前,血光四濺、尖聲慘叫聲不絕、皮肉骨頭都被生刮下來的,那凄慘可怖的一幕。
诃仁勾起嘴角,冷笑一聲,“他根本不是我父親,他隻是一個,披着我父親皮的魔鬼。母親發現了他的反常,他再也留不下母親,但想留着她的皮,讓其他人裝作母親的模樣。”
“是穆姨救了她,也救了我。”他垂眸掩住情緒,低聲開口,“她身體不好,時常在巫醫領地治愈舊疾,那日又恰好來找我母親,她也看見了此幕,她被吓得站不住腳,但仍拼命救下被吓得快昏死過去的我,也是她立馬告訴了我阿爺,那位名聲最好的巫族首領,充耳不聞,甚至覺得是穆姨在抹黑巫族。”
“第二日,我被吓得夢魇醒不過來,烏玉勝告訴我,說穆姨當日向整個巫醫領地的人說明了此事。可無人信她,甚至要将她關入地牢。她應該早點發現的,他們是一夥的,怎麼會信她呢?”
“直到穆姨叫來了烏圖勒,王族那時氣焰正盛,與大雍尚算和平。他們不願畫皮術落入他手,便演了那樣的一出戲。他們殺死了技術不好或是不會畫皮術的巫醫,帶着餘下一部分的巫醫逃往蜀地,另一部分繼續隐藏在南夏内。”
他擡起頭看向朱辭秋,“現在你知道了嗎,我與烏玉勝,一直在找那些藏在人群中的魔鬼。”
“我們不知道誰是誰,也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就連看烏圖勒,都像是在看披着皮的魔鬼。我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好像什麼都不做,隻是喜歡畫皮扮演别人一般。可就算隻是這樣,也十分惡心。”
朱辭秋亦看向他,輕聲開口:“直到三年前,烏玉勝知道了穆老将軍未死,你們才确定,他們想要做什麼,對嗎?”
诃仁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在默認。
或許正是因為那一出戲,讓他們結識了蜀地那位被廢黜的皇子,有了這般的邪術,那本有望稱帝的皇子便能再次一展他的鴻鹄之志。
但他如今想要整個天下。不隻是大雍,也不隻是南夏,而是,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