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玉勝端着碗,用勺兒舀了一點熱粥,輕吹了兩下,待熱粥不再燙口,便遞向朱辭秋。
又輕聲道:“山藥蓮子粥,殿下從前常喝。”
朱辭秋擡手,想自行拿過羹勺,卻始終使不上力,隻好妥協,由着烏玉勝喂她。
異國木屋中的山藥蓮子粥,味道自然遠不如公主府。
她吃下一粒蓮子,覺得味道有些怪,便擡眼看了看碗内剩下的幾粒蓮子。煮熟浸在湯粥内的蓮子,不像是新鮮的,倒像是陳年的蓮子幹。
于是故意問道:“如今時節,哪裡有什麼蓮子?”
烏玉勝一點兒一點兒的喂着,驟然聽見她這般說,手上的動作一頓,神情多了些不自然。
見着面前男人臉上的神情,她挑了挑眉,繼續問道:“況且南夏從不産蓮子。難不成少主是兩三個時辰能跑三千裡,能将蓮子從江南買來的神仙不成?”
西琳坐在火爐旁疊好針袋,聽見這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前年除夕,我丢了罐顧霜昶從燕京送來的蓮子幹,翻遍營帳都尋不到蹤迹。”朱辭秋勾唇,“倒是莫名多了盒雪參出來。”
“西琳姑娘,你說這事兒怪不怪?”
“是挺怪的。”西琳點頭,忍着笑意回答。
烏玉勝眉頭皺着,手指暗自用力地扣着碗沿。他臉色陰沉的扭頭看向西琳,冷笑一聲:“你如今倒與殿下話語投機。”
西琳可不怕他,隻道:“你待如何?”
烏玉勝不再與她鬥嘴,隻冷哼一聲。回過頭卻瞧見朱辭秋的面容仍舊蒼白,連說笑的嘴唇都白的如同紙一般,便軟了語氣,愈發輕聲道:“雪參可比那不新鮮的蓮子幹值錢多了。”
“這麼說,我倒是賺了?”
她坐在床上,烏黑的頭發散在肩頭,眉眼間是散不開的病弱氣郁,連語氣也比素日溫和幾分。
“殿下自然賺了。那是我從——”
“少主!少主!少主!”
烏玉勝話還未說完,屋外便猛然響起一陣急促又慌張的聲音,屋内安然祥和的氛圍即刻便被打破。
她與西琳同時望向緊閉的木門,烏玉勝手一頓,神情瞬間變得不耐,沉默須臾後還是放下碗,叫西琳照看好她後便将木門打開一條縫,走出門後又重新合上門。
約莫一刻鐘後,烏玉勝面色陰沉的推開了門,“烏圖勒派了親衛車攆,來接殿下入王宮。”
朱辭秋看了一眼門外,又看向烏玉勝,平靜道:“他們到了?”
“還未。還需一炷香。”烏玉勝話語一頓,又緩緩道,“殿下不必理會,我自會處理。”
“不,我要去。”她擡眼,笑了笑,分明尚在病中,卻仍有不容人拒絕的威嚴,“他要見我,我自然得去。”
烏玉勝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便立刻拿起書案上的小藥瓶,将它揣入懷中後又從櫃裡翻出一件玄色大氅來。
他将大氅披在朱辭秋身上,扶着她穿好鞋襪站起身,又将大氅系緊了,把大氅自帶着的毛帽子給她戴上
“高原之上比不得大雍。夜間寒冷,殿下多穿些。”他雙手輕輕拉着帽沿,站在她面前緩緩開口,“我陪殿下去。往後我都會陪着殿下。”
“烏玉勝,你不該如此。”朱辭秋動了動胳膊,發現不再無力後便擡手拍開烏玉勝的手。她往後退了一步,繼續道,“你該帶着西琳回少主府。”
“我不要。”
朱辭秋倒是極少聽見烏玉勝用如此執拗的語氣拒絕她,不由得怔了下。
“大雍使團來訪,如今被扣在王宮内月餘。烏圖勒此番得知殿下歸來,必定是想叫殿下去見見使團。”烏玉勝上前一步,“有我陪着殿下去,好叫旁的人不敢再折辱殿下。”
“烏圖勒要生疑便叫他生疑,他如今尚且奈何不了我。”
“不行。”朱辭秋仍舊拒絕,因着聲音太急了些便不自主地猛地咳嗽兩聲,眼角都咳出了些淚光。
烏玉勝見狀,趕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連重話都不敢再多說一句,隻道:“殿下莫惱,當心身子。”
西琳大約是瞧着氣氛愈發僵持不下,便開口道:“别再糾結此事了,他們快來了。”
“我如今還未病到需少主貼身護着我的地步。”朱辭秋看了眼門外,掙脫開烏玉勝的手,淡淡開口。
她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烏玉勝,“還是少主覺得,你那些眼線是吃素的?連我在宮内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南夏的王宮自然也如大雍一般森嚴,群臣非召不得入。這也是烏玉勝為何如此執拗地想要陪她入内的原因。
“我隻是怕,怕殿下危急之時無法立刻到殿下身側,怕殿下又添新傷。”烏玉勝垂眸,嗓音有些沙啞。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不過。”她越過烏玉勝,站在半掩着的門口,摘下方才烏玉勝給她戴好的帽子,脫下了穿戴好的大氅。
高原上,夜間的風吹着實在有些冷。
聽見身後熟悉急促的腳步聲,寬大的手奪過大氅,眼看就又要披在她身上。
她扭頭冷眼看向男人,漠然道:“若真想讓我好,便莫要阻我。一切照我所說行事。”
外頭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愈來愈近,火把聚集的光亮照亮了木屋外的地界。
方才喊着少主的那名男子又敲了敲木門,卻在擡眼欲報烏玉勝間,看見了屋内的景象,于是趕忙往外側了一步,垂首低聲道:“禀少主,他們到了。”
朱辭秋顧不得使脾氣的烏玉勝,叫站在她身旁的西琳側耳過來,在她耳側密語幾句後便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皺的衣衫,往外走去。
烏玉勝卻又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将懷中的藥瓶塞入她手中,“養身丸,每日午飯後吃一粒。”
“懷甯殿下——”
陌生的聲音穿透風聲黑夜,傳入她耳中。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烏玉勝,然後便握緊藥瓶收入袖口之中,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腰封後的匕首。
那是阿靜雅給她的匕首,她說過要還給她,不能帶入王宮被搜走。
于是便将它取了出來,放入西琳手中。
做完一切後,她緩步走了出去。
挂着烏圖勒親衛腰牌的守衛列成兩隊,手中舉着火把。借着火把的光,她看清了中間有一隊騎着馬的,大約十來人,他們又将中間的車攆圍住。
“懷甯殿下叫我好等,真是十足的公主氣派。”
“領主特命我以大雍之禮親迎殿下入宮。殿下,請吧。”
為首的身騎高馬,手中拿着馬鞭,并不恭敬的說着。
朱辭秋不在意他們的态度,隻平淡的笑了笑。
轎攆有些透風,吹的她有些頭疼,隻好靠着牆,用手扶住額頭,閉眼假寐。
親兵速度很快,天未亮便已到了王宮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