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辭秋頭痛耳鳴難耐,她雖緊閉着眼,可卻不聾。自然也能聽見西琳說出口的這樣的一句話。
她自己的身體自然清楚,在大雍時其實并不算病弱,隻是後來受不住邊塞的風沙苦寒,每年入冬總要病上一場,無論穿多少狐皮大氅,都無濟于事。
入南夏後,那些禦寒冬衣雖有穿在身上,可與她來講,也不太禦寒。
她不能馬上适應南夏,但南夏卻惡事頻出,叫她無法好生休養每一次受的傷。她顧不得疼痛,隻想往前走,饒是撐不下去了,也掐着手咬着牙走了下去。
在霞山谷的這段日子,她也并未覺着身體有何不适,就如往常一般。隻是突然又跋山涉水,入了從未踏足過的高原之地。
總歸是人,總有病倒的一天。于是她身體裡那些被壓住的惡疾便依着得了瘴氣的由頭一下子全都迸發出來,叫她如今面色慘白,連話都說不動一句。
烏玉勝的呼吸明顯急促幾分,連心跳都加快不少。他抱着她的雙手有些顫抖,卻極力遏制住自己,好似是不讓自己因心中突如其來的陣痛而軟了力氣。
連聲音都顫抖着,像是忍着劇痛,又像是追悔莫及,“可有……根治之法?”
西琳推開木門,深深地看了一眼烏玉勝,微微搖頭,“心中郁氣難解,隻能以藥物輔佐,主要還是得靠她自己。而身上積久的傷病與體寒,已成病根,無法根治。若想多活幾年,便隻能在一處四季常春之地,以藥膳靜養。”
屋内陰冷潮濕,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烏玉勝便把她抱的更緊。
朱辭秋勉強有了些力氣,睜開眼左右略微看了幾下,見着室内陳設似乎是烏玉勝的喜好。
畢竟在南夏,也就隻有他會用床幔了。
她記得,先前從娜木寒身旁的侍女阿日娜口中得知,烏玉勝另有一間住所,叫做别居。
西琳坐在火爐旁,點燃了柴火,烏玉勝往一處牆角指了指,西琳便找到些木炭,将它們一并燒在裡頭。
屋子裡這才稍微有了些熱氣。
床榻上的褥子是齊全的,烏玉勝将她輕輕放在床上,又給她蓋好了被子。
被子是新的,聞不見什麼味道。
烏玉勝不知從哪拿出來的一個火盆子,将燒好的木炭放在裡頭,端至床榻前,又将身上的外套搭在她身上,連同被子一起将她緊緊裹住。
“殿下,可暖和些了?”
他聲音沉悶,又帶着些沙啞。放在床沿的手蜷縮着,想要伸手觸碰她,卻又停滞住不敢再往前。
朱辭秋頭疼得很,連身上也酸痛不已。輕輕掀起眼皮都覺得疼,不想思考更多,便隻擡眼略看了滿臉悔恨悲切的烏玉勝一眼。
分明是不帶着任何情緒的,隻是簡單的叫他明白,她現下并不冷的一個眼神。卻讓坐在面前低迷的男人愣神片刻,眼眶瞬間猩紅。
他不敢再多待,轉身朝門外走。又頓在原地,聲音驟冷,背對着西琳道:“仔細給殿下把脈。筆墨在書案上,隻管寫最好的最管用的藥方出來。”
言罷,便奪門而去,卻也不忘将門關嚴實。
西琳走至床邊,又給她把了把脈,微歎一口氣,輕聲道:“殿下若再不仔細調理,便更要虧空治不回來了。少主此番知曉此事,想來什麼珍奇名藥都會替你尋來,隻是——”
朱辭秋瞥了西琳一眼,後者便繼續道:“隻是藥材再好再名貴,諸事煩心又波折不斷的話,也是難以調理好身子的。”
“你吃了回轉丹,即使每月按時吃了解藥,但那毒性也始終太烈。是以……如今……你已、再難有孕了。若再調理不好,無法生育……也是有可能的。”
西琳一面說着話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神色,似乎生怕她會因此而難過。
可她那麼讨厭小孩子,怎麼會因生不出孩子而難過。
見她卻無傷心難過之意,西琳這才又道:“你先好好睡一會兒,我去熬些緩解瘴氣的藥湯,再施以針灸,瘴氣之症便能緩解幾分。”
朱辭秋本也想閉上眼略微休息會兒,可奈何身上太痛,痛的她難受,呼吸都有些不暢,連覺都睡不安穩。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有人坐在她身旁,将身上蓋着的被子往裡掖了掖。
似乎又聽見坐在她身旁的那人哽咽着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
“我不該不與殿下攤明一切,不該與殿下置氣,不該将殿下擅自帶入南夏,也不該在殿下最需要我之時不見蹤影,更不該留殿下一人在此受盡磨難。”
“我隻要殿下長命百歲,安樂無憂。”
“為此我願上刀山下火海,死一萬次。”
“……”
他說了許多,但她再聽不清了。
再清醒時,朱辭秋渾身上下都紮着針,動彈不得一點。但身上卻不似開始那般疼痛,耳鳴頭痛也減輕不少,腦子自然也清醒了許多。
她好似睡了許久,屋内都已點上了燭火。
隻見西琳用木勺扒拉着火爐上的罐子裡的吃食,見她醒來後便立馬放下手中物件,走至她身旁,朝她問道:“殿下感覺如何?”
話音未落,便見門“吱呀”一聲,烏玉勝慌張又急切地朝她而來,卻又在離她一步之距時,止住腳步,滿眼愧疚心疼的看着她,幾欲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朱辭秋亦看了烏玉勝一眼,并未說話,隻又看向西琳,說話也不再覺得費力難以開喉,隻跟西琳道:“好多了。”
又頓了頓,說了一句:“多謝你了。”
“不必。”西琳笑了下,擡手指了指她身上的針,“莫要亂動,半個時辰後我再取針。”
“少主呆站着做什麼?别擋了我的道。”西琳轉身擺了擺手,坐回原位用木勺攪弄着罐子裡的東西。
烏玉勝仍呆站在原地,眼神一刻都不願離開她。
不知為何,她被看得有些心煩,便索性閉上眼假寐。
過一會兒,他忽然走上前,半跪在地上,彎着腰在她耳側低聲道:“我不會再叫殿下受一絲一毫的傷。”
朱辭秋睜開眼,沉默不言。
看清了烏玉勝通紅的眼眸中交織的痛苦,也看清面前這個在她面前喜歡下跪的男人的悔恨神色,心中像是突然被挖空一般猛地一顫,意外的竟讓她有些難受。
不過隻一瞬,便又恢複原樣。
“又不是真要死了。”她不屑一顧,“我說過不會自尋死路的,少主倒也不必如此。”
她這樣說着,烏玉勝眼底的心疼更甚一份。
就好像隻要一見着她這副模樣,心中便似萬千螞蟻爬過心肺,留下一個又一個密密麻麻細小的血窟窿。血濃汁水流向全身,堵在咽喉間,叫人喘不過來氣。
“殿下,你會長命百歲。”
“那便借少主吉言。”
屋内一片寂靜,唯有柴火燃燒的聲音都細微可聞。
良久,烏玉勝站起身,擡了個凳子坐在她床邊。她閉着眼,也仍能感受到那道自身旁而來的炙熱的視線,實在叫人無法忽視。
半個時辰後,西琳将針取下,扶她坐了起來,問道:“可有不适?”
朱辭秋微微搖頭,“比半個時辰前還要略好些。”
西琳這才點頭,又從罐子中盛了一碗粥,遞給烏玉勝,“喂你家殿下吃吧。她如今手腳乏力,尚沒有力氣進食。”
滾燙的粥冒着熱氣,香味随着熱氣飄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