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約,清揚。”
“對了!”譯官令終于笑了一聲,露出臉頰上的小酒窩,“你再自己試試。”
“白,白玉如蘭,婉約,清揚!”西琳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欣喜。
“對喽!晚上請你喝酒!”
“多謝!”
朱辭秋鮮少看見西琳這般欣喜的模樣,果然跟同齡人在一起,即便是上課也會令人變得有生氣起來。
顧霜昶卻面露古怪,猶豫着看向朱辭秋,不知該不該說話。
“怎麼了?”朱辭秋主動問道。
顧霜昶頓了頓,回答:“許是我想多了。”
“什麼?”
“譯官令,姓白,名蘭揚,字如清。”
朱辭秋緩慢扭頭看向顧霜昶,面色有些僵硬。
詭異的尴尬蔓延在兩人周圍。
晚飯時,朱辭秋把西琳叫到馬車内,問她:“西琳,你覺得譯官令如何?”
西琳如今雖然中原字還寫不出幾個,遇到詩詞類的說出口還是得反應好久,但日常對話已經好了許多:“挺好的。就是吃得有些多,比我阿爺家的狗都吃得多。”
“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白蘭揚啊。”西琳正在複習今日教的詩詞,随口一答,“不過他說我可以叫他如清。你們大雍人真奇怪,居然有兩個名字。”
朱辭秋皺了皺眉,怎麼覺得西琳到了大雍變得這麼單純了。
“你就沒感覺有什麼不同嗎?比如他對你,對其他人?”
西琳放下小冊子,擡起頭看向朱辭秋,還是熟悉的淡定的模樣,隻是眼底有了些人氣兒,神情也放松許多。
“他就是吃得比别人多。烏玉勝吃得多嗎?”
朱辭秋一噎,默默回答:“一般。”
随即又很快說道:“你明日不用去學中原話了。”
西琳一愣:“為何?”
“馬上就到柳州了,我們得去遼東。”朱辭秋頓了頓,又問她,“你不想找到杜與惟?”
西琳點頭:“想。”
“那就别找譯官令了。”
“可是……”西琳意外地有些猶豫,“他說我背會了這首詩,就請我喝酒。他的酒很好喝。”
朱辭秋:“……”
第二天,西琳還是和白蘭揚一起學中原話去了。
顧霜昶站在朱辭秋身後,默默開口:“也許,是巧合呢。或許是白蘭揚不知道教什麼,随便選的詩詞呢。”
朱辭秋沒有搭話,隻是隔着樹蔭看向少年看起來氣急敗壞卻又樂在其中的臉龐,以及時不時爬上臉頰的酒窩。
西琳倒是沒有笑,依舊是淡定的模樣。
“江南陸家的小公子的病好了嗎?”朱辭秋忽然問了一句。
顧霜昶略帶疑惑地回答:“不知。我馬上派人去查。”
“金陵白家是不是很有錢?”
顧霜昶愣了下,還是回答:“富可敵國。”
朱辭秋指了指不遠處急得跳腳的少年:“帶他去遼東。”
顧霜昶本來想問為何,可忽然反應過來朱辭秋的用意,便不再言語。
剛過柳州城,城外人頭攢動,全是來看使團與回朝身死的公主殿下的。
顧霜昶提前坐在馬車内,西琳在朱辭秋的眼神示意下忽然掀開簾子,自手中散出令人頭暈目眩的迷藥,車夫立馬失去方向,馬車胡亂沖撞着,一時混亂不已,胡将軍的親兵為保護百姓紛紛上前攔住橫沖直撞的馬車,卻不曾想西琳又一次散出迷藥,猝不及防的十名的親兵紛紛倒在路旁。
朱辭秋拽緊缰繩,沖向空曠的前方,一旁是被人群沖散的使團,親兵一面疏散人群,将跌落下馬的使團之人護住,一面在身後護着棺椁往前趕。隻有白蘭揚騎着馬在最前方,死命拽着受驚的馬兒缰繩。
西琳掀開簾子,朝他伸出手:“跟我走!”
前方除了沒有任何人影,朱辭秋已經沒有作僞裝,清冷孤傲的雙眼望向白蘭揚。
馬上的少年一愣,又瞬間汗如雨下。
他曾在黑市的畫攤販處,看見過守鎮公主的畫像,也曾在南夏親眼所見。
他立馬舍棄自己的馬兒,跳到馬車上。
白蘭揚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入了他們的局。
柳州之行,已經将他們暴露了,所以他們必須盡快趕到遼東。
從柳州往北走,距遼東千裡之遠,至少得一個月到。
“太慢了。”朱辭秋聲音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她看向顧霜昶,“已經耽誤了兩個月的時間了。”
白蘭揚和西琳在趕着馬車。
顧霜昶輕聲道:“若從送信開始算,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了。遼東是聰明人,不會不答應殿下。”
“不行。”朱辭秋皺眉,“必須再快點。我身上無值錢之物,你可有帶錢财?”
顧霜昶拿出一袋碎銀:“隻有這些。”
朱辭秋接過颠了颠,搖頭:“千裡馬都租不到一匹。”
柳州一鬧,那紫檀木棺椁會不會被人打開便是個未知數,若随着使團剩下的人一同入京,那麼燕京便會知曉她還活着。
那麼朱煊賀必然會有動作。
藏在暗處的人從來都是一個未知數。
白蘭揚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還是顫顫巍巍開口:“我,我家商鋪都有馬匹送貨,要不?”
朱辭秋聞言沉默須臾,随即掀開簾子,朝他笑道:“帶上你,果然沒錯。”
四人來到某處城鎮的白氏藥鋪中,少東家白蘭揚直接牽了四匹千裡馬出來,可謂是财大氣粗。
他一人趾高氣昂渴望誇獎,可惜其他三人忙着趕路匆匆道謝後便揚長而去。
朱辭秋走在最後,忽然勾唇一笑:“白蘭揚,到了遼東,你家使節大人請你喝酒!”
公主帶着帷帽,烏黑的發絲飛舞,帽紗下素來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容笑顔如花,竟令周遭景色都黯然失色。
少年跳上馬背,追上他們。許是馬是他提供的,他連膽子都大了不少,甚至還能對朱辭秋開口說:“讓西琳請行不行啊!”
西琳道:“我沒有大雍的錢。”
“去我家錢莊換嘛。”白蘭揚眼神看向西琳腰間的瑪瑙腰鍊,“你都穿着大雍衣裳了,為什麼還要戴着這珠子啊?”
西琳低頭看了一眼,又看向白蘭揚。卻是什麼都沒說,隻駕馬遠去。
西琳是南夏人,騎馬技術自然比他們三人好上不少。
他們屁股大腿内側騎得酸痛紅腫,她卻跟個沒事人一樣。
饒是這樣,誰也沒有拖延在路上的行程。
白蘭揚從不問他們為何要去遼東,也不問他們為何要去,又為何要帶他去。每日休息時就教教西琳中原話,還給西琳起了一個中原名字,叫——
“華瑩!”
晔兮如華,溫乎如瑩。
西琳問朱辭秋是什麼意思,朱辭秋挑眉一笑:“為何不問白蘭揚?”
“他不說。”
朱辭秋沉默片刻,一面上馬一面說道:“等你什麼時候讀到了神女賦,便會知道他的意思了。”
大雍夏日難耐,即便如此幾人還是提前到了遼東。
遼東城門白日城門未關,因遼東身處邊野,亦有面容似異域之人,所以西琳便不用再戴着面紗,她本就不喜歡這個,如今總算能喘口氣了。
朱辭秋打算明日拜訪遼東北宣王府,所以他們還得找個地方休息一日。
卻沒想到遼東城内居然也有白氏客棧。
朱辭秋啧啧稱奇。
“看來你們白家還是比陸家有錢。”
白蘭揚鼻子翹得比天高,這些日子他可看出來了,這位殺神殿下隻是看起來可怕,其實隻是喜歡吓唬他而已,所以他才敢在她面前說起陸家之事:“那當然!他們家已經不行了!聽說陸家的小公子,是個斷袖呢!”
朱辭秋夾起來的青菜頓在空中,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沒有異樣的西琳:“斷袖?這從何說起?”
“聽說陸桓有一個自幼便交好的玩伴,兩人惺惺相惜,那玩伴甚至不要命地替他潛入南夏偷藥!陸桓聽說後茶飯不思,本就病入膏肓,如今更是一病不起了。”白蘭揚素日最喜歡聽稀奇古怪的事情,談起這些便是口若懸河停不下來,“那個玩伴叫什麼來着,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好像叫什麼什麼——”
朱辭秋剛要示意顧霜昶堵住白蘭揚的嘴,便聽見屏風後面隔壁雅座的公子驟然冷漠開口:“白蘭揚,别人家的事情你倒是如數家珍得很啊。”
她聞聲望去,隻能看見屏風後似有一位身影單薄的公子,看不清面容。
但聽這語氣,像是陸家的人不滿自家小公子被人說成斷袖。
白蘭揚卻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直到一把鋒利的劍劈開屏風,露出一張蒼白卻格外俊美如病美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