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閣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情報網絡,墨無言作為墨無痕的心腹,自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隻不過,人家大嬸既然問了,總有點想要“顯擺”的意味在裡頭,墨無言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于人情世故上甚是圓滑,當即裝出一副被問懵了的神情,一拍腦袋,“呀,這我倒是頭回聽說,有勞嬸嬸為我等解惑。”
大嬸笑得果然愈發燦爛,“這‘三王’指的就是義幫的三位當家。大當家薄雲義,二當家力無窮,三當家智無雙。這三人,各有各的本事,逢年過節拜一拜總能保佑咱們逢兇化吉!至于這‘一帝’嘛,就是兇幫幫主劉欺,據說他娘生他的時候,有條大金龍從天而降,在屋頂盤旋了一夜才飛走。這可不就是‘天帝’下凡?”
“天帝下凡禍害蒼生?”楚宜笑道。
大嬸“嘿呦”一聲,“可不就是說!還敢自封‘天帝’?呸!他啊,早年當兵的時候犯了錯,右耳朵沒了,所以咱們大家夥兒背地裡都叫他‘半聾子’。”
墨無言摸着下巴道:“好家夥,明目張膽稱帝,不怕朝廷查下來清剿?”
大嬸無奈搖頭道:“天高皇帝遠,不如地頭蛇。那離王派了多少人去剿匪,哪次成了?還不是任由他們禍害到現在!聽說前兩年離州有個新上任的官兒為了出政績,請兵的折子都寫好了,當晚就叫這兇幫滅了滿門,還弄什麼‘暴屍三日,以儆效尤’,你說誰還敢管?這當官兒的啊,一茬慫過一茬,那半聾子便愈發地嚣張,這不都禍害到咱們栾州來了……”
正說着,忽然有個大胡子男人擠了進來一把扯過大嬸,罵罵咧咧道:“你個死婆娘,又胡說八道!”說完,扭頭狠狠剜了楚宜笑和墨無言一眼,朝大嬸啐道:“小心劉皇帝聽了叫人來收拾你!”
草木皆兵,栾州距離州尚有七日船程,卻俨然已是兇幫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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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要緊,蕭遇自去州府處理腐屍一案,臨走還好生囑咐某“披着羊皮的罪魁禍首”墨無痕務必找到神醫醫好良娣,不計代價。墨無痕笑着應了。
落日降下半個頭,大片的橘朵兒悠然飄在空中,夕陽将渡口染成橘紅色,碼頭上,不少夥計正在清爽的秋風中打着赤膊搬搬扛扛,古銅色的肌肉緊實有力,一下就能扛起三隻半人高的大麻袋。他們在凸出的木棧道上匆匆忙忙,臉上卻是一派的神情飛揚,滿是活力與滿足,仿佛永不知疲倦。
也不知道墨無言又被墨無痕差去做什麼了,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楚宜笑頭戴幂籬,與墨無痕并肩沿着江岸走,“你說的那位前輩住在這附近嗎?”
“什麼前輩?”
“……就那位性情孤僻但妙手回春的前輩。”
“假的。”墨無痕平靜道,“騙蕭遇的說辭,你也信?”
投來的目光似笑非笑,楚宜笑覺得他像是在看傻子,氣道:“墨少主,騙人的話說多了,人是會變醜的。”
墨無痕兩臂交叉于胸前,道:“那我現在就跟他去解釋,楚三姑娘病體未愈,還是待在房間養病為好,不宜外出走動。”
楚宜笑立馬抓住他的胳膊,真誠地看着他道:“善意的謊言會使你的容貌越來越俊美。”
“……”終是被這毫不走心的話給無語到了,駐足,墨無痕兩手扶在楚宜笑肩側,将她像右轉了45°。
不轉不要緊,剛轉過身,楚宜笑就被吓得“啊”一聲叫了出來,引得路人側目,投來怪異的目光。
隻見一道半人高的水泥台上,肩并肩跪着一排女子,年齡不等,有婦人,有少女,亦有懵懂稚童。每人身後立有一根石柱,她們則被像狗一樣,脖戴項圈,鎖鍊栓之,雙手縛于身後,嘴上亦封有布條,以防胡言亂語。
“現在,你可以買下她們其中的‘一個人’。”墨無痕附在耳畔輕聲道,灼熱的氣息熨燙在耳周,心底卻一片寒涼。
“不能都救嗎?”楚宜笑顫聲道。她不喜歡“買”這個字,所以用了“救”。
“不能。”墨無痕道。
人販頭子手握皮鞭走來,見墨無痕與楚宜笑衣着華貴,知是來了大客戶,忙點頭哈腰親自招待。
在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現代社會茁壯成長的楚宜笑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腳底灌了鉛似的走不動道,墨無痕便在耳畔輕嗤道:“不是要吹牛嗎?九九八十一難,楚三姑娘該不會連這區區第二關都過不去吧?”
第一關是阻止太子往身邊塞人,那這第二關……楚宜笑反應過來,“你要給我添丫鬟?”
“是讓你‘挑’丫鬟。”墨無痕道,“做我的人,心腸太軟可不是件好事。”
他用了“挑”這個字。牲口才用來挑。
楚宜笑也不喜歡這個字眼,反駁道:“他們是人。”
“也可以是拉你入無間地獄的鬼。”語氣裡沒了玩笑,陡然轉冷,墨無痕扶着楚宜笑的腰,往前推了一把,迫她去做選擇,“楚三姑娘,不想為人魚肉,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磨成一柄鋒利的刀。”
最後一絲夕陽隐入群山,天,忽然就暗了。江風又急又涼,脆黃的落葉自腳邊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