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皇帝擱下朱筆,随口問道:“葉淩雲府上近日如何?”
貼身大太監躬身答道:“回陛下,葉學士的妹妹和外甥女都去了京郊莊子上住着,誰的帖子都沒接。”
皇帝輕笑一聲:“倒是個明白人。”
正說着,外頭傳來通傳聲:“葉學士求見。”
“宣。”
葉淩雲入内行禮,神色恭敬卻不卑不亢。皇帝擡了擡手:“愛卿今日來,有何要事?”
葉淩雲直言道:“臣鬥膽,是為家妹葉菁一事。”
“哦?”
“自太醫院一事傳出後,各家遞帖不斷,擾得家妹不勝其煩。”葉淩雲頓了頓,“臣思來想去,隻得來求陛下相助。”
皇帝挑眉:“朕能幫什麼?”
葉淩雲緩緩道:“家妹早年流落民間,身子虧損得厲害。回府不過月餘,卻已好轉許多。”
說到此處,他擡眼:“全賴臣那外甥女李雲錦釀的酒。”
“那酒不是解毒用的?”
“解毒隻是其一。”葉淩雲聲音沉穩,“其真正功效,在于調養根本。”
“說下去。”
葉淩雲忽而跪地:“臣鬥膽直言——此酒炮制之法,環環相扣,天下唯有雲錦能成。若陛下允她母女在京郊靜養,臣願往後此物隻有宮中能有,專供禦前。”
“哦,這樣嗎?”皇帝低眉凝視着他,似乎想看到他心底去,“那丫頭才十二歲?”
“是。但此技關乎龍體安康,但——”葉淩雲壓低聲音,“若落入番邦之手,恐成禍端。”
靜默良久,皇帝忽然笑了:“準了。不過……”
葉淩雲心頭一緊。
“每月初五,讓她送幾壇酒入宮。”皇帝指尖輕點案幾,“其餘時候,朕不擾她。”
“臣,謝陛下恩典。”
皇帝笑着虛虛點了點。
過了幾天,将軍府上就來了傳旨太監,笑嘻嘻地請将軍府派個人與自己同去青蘿莊。
“敢問……”
“是大好事呢!”那太監喜滋滋地說,瞅瞅四下無人,悄聲道,“七品縣君。”
聽他這麼一說,老夫人也不敢怠慢,急急地叫了葉流空過來,讓他帶着幾個下人與那太監同去。
等人走了,她方才站在原地,想了又想,哈哈地笑出來:“七品縣君啊!”
吳伴雪抿嘴一笑:“雖是虛銜,到底過了明路。”
老将軍也捋着胡子,志得意滿:“好!好!”
葉淩雲卻站在廊下,望着遠處的山色出神。事情過了明路固然好,可往後……
他搖搖頭,又自嘲地笑了——橫豎都是瞞不住的,有沒有這道聖旨,該來的試探一樣不會少。
皇帝的賞賜送達青蘿莊是在下午。
一隊宮人擡着朱漆的箱籠,在莊戶們驚詫的目光中魚貫而入。
為首的太監展開明黃聖旨,尖細的聲音在秋日晴空下格外清晰:“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李氏雲錦獻酒有功,賜金百兩,絹五十匹,珍珠一斛,封七品縣君……”
莊頭老張帶着衆人跪了滿地,葉菁領着李雲錦謝恩。西斜的陽光照在那些打開的箱籠上,晃得人眼花。
莊子裡熱鬧得像過年。
葉菁令人取出銀兩打賞傳旨太監,又取了些碎銀賞給幫忙的丫鬟婆子,最後讓人去買東西來與莊戶同慶。
看着衆人歡天喜地的模樣,她忽然怔住,這場景,莫名地熟悉。
“娘?”李雲錦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
葉菁搖搖頭:“沒事……就是覺得,好像從前也有過這樣的場景。”
“真的?”李雲芳蹦跳着湊過來,“娘是不是要想起來了?”
那廂,傳旨的太監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莊子。目光在李雲錦身上轉了幾圈,最後落在葉菁身上。
夕陽西下,青蘿莊籠罩在一片金紅色的餘晖中。葉菁挽了挽被風吹亂的發絲,對傳旨太監溫聲道:“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公公不如在莊上歇一晚再回城。”
太監擡頭望了望天色,笑着拱手:“那便叨擾了。”
李雲芳蹦蹦跳跳地跑到葉流空身邊,扯着他的袖子喜滋滋道:“表哥,表哥,娘剛才說覺得好似從前也有過這樣的場景,怕是要想起來了!”
葉流空聞言一愣,立即轉身吩咐随從:“快馬加鞭回城,請王太醫過來一趟。”他回頭看着李雲芳期待的眼神,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
莊子裡熱鬧非凡,莊戶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臉上都帶着喜氣。幾個孩童追逐打鬧,驚得院裡的雞群撲棱着翅膀四處逃竄。李雲錦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遠處起伏的山巒上。
“恭喜縣君。”葉流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衣擺上還沾着趕路時的塵土,笑嘻嘻地恭喜她。
李雲錦收回目光,挑眉問道:“我成了縣君,那東海縣那邊的事,你可得了什麼好處?”
葉流空笑了笑,手指在鼻子下一擦:“以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隻管說就好。”
李雲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安将軍那麼大個官,為什麼會隐藏身份自己親自去東海縣,還一去那麼長時間?”
葉流空搖搖頭沒有回答,隻是擡起手指,悄悄指了指天空。
暮色中,一群歸鳥正掠過漸漸暗下來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