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是前陣子自己找上門的。
顧舒在下班途中等待紅綠燈時意外被後車追尾,磕到了後腦,昏迷兩天後才醒來,傷得倒是不重,可惜把事情忘了個七七八八,隻記得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識。
在醫院住了一兩個星期,自覺恢複如初的顧舒再受不了每天工作還要被醫生打擾研究身體的日子,提前出院。
出院的那天,顧小爸心疼女兒,親力親為把她送回家,讓她好好坐着休息,自己則負責打點家裡的東西,美其名曰他的女兒家裡一點人氣都沒有,小爸看了難過,拗不過小爸的顧舒隻能百無聊賴地坐在輪椅上,看保姆阿姨叔叔們上上下下為她打點家具的棱棱角角。
她的飛鹿木雕被捆得像個大粽。
她以沉默回應這無理的世間。
就在這時,裴助敲響大敞的玄關門,打破了這一方寂靜。
他幾近無聲走近,彎下腰同她密語:“有位自稱是您小情人的先生找上門了……手裡有您的貼身衣物。”
顧舒挑了下眉。
她以公司臨時有事需要安靜的環境開會為由,輔以“哪天你親自過來驗收好不好”勸走了顧小爸,讓助理把這位很可能是間諜的小情人本人帶過來看看。
這一看不得了。
小雀兒長得好看,一對貓兒眼圓潤剔透,瞳孔像落了霞光的高飽和度雪山湖,唇瓣殷紅飽滿,一不高興抿唇,唇珠便會微微鼓起來,像是在嘟着嘴。
顧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穿着身淺金色的波西米亞風長袍,唇瓣一抿,連吸兩下氣,便雷聲大雨點小地紅了眼眶。
就連原本懷疑對方是間諜的顧舒都恍惚了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始亂終棄。
她尴尬地咳了聲,正要嚴肅問話,那頭小雀兒就先聲奪人哭了起來,邊哭邊打嗝,撲上來問她以後還能不能走,要不要他把腿送給她,說他沒了腿還能飛,顧舒沒了腿就隻能爬了。
且不說這話冒不冒犯……這腿還能送人嗎?
老話說得好,一般傻的可能是裝的,真的傻的裝不出來。
恍惚的顧舒穩住心神,試探了幾次,把這隻看上去有些笨笨的實際上也有些笨笨的嬌氣小雀留了下來。
一開始是抱着看看他是不是間諜的打算的。
但……
“明日天氣欠佳,預計将有中到大雨,請諸位居民朋友出行注意安全,常備雨傘、雨衣……”
小雀跟着電視屏幕小字有樣學樣讀完,拿着彩筆往紙上畫了幾下,顧舒打完電話回來,将陽台門輕輕關上,就見他正趴在茶幾上,毛絨絨的腦袋随着筆尖晃着,好像打印機一般,筆尖到哪他的腦袋到哪。
走近一看,小雀正在往紙上寫“傘”字。
“主人不要站在我前邊,擋住電視了。”
顧舒順從地往邊上讓了一步。
小雀低頭繼續寫他的傘傘傘。
他握筆的姿勢有些奇怪,顧舒教了他幾次,才把他三隻手指握筆的習慣矯正過來,這會兒小雀一邊寫,一邊不自覺地又換成了三隻手指扣着筆。
他的字體無論是轉折還是筆鋒,落在紙上都内斂圓潤,像是一隻隻胖乎乎的蘿蔔。
顧舒站在他後邊看了會,小雀寫着寫着翻了一頁,停頓了下,開始撓頭,再一落筆,就是個大寫的“人”,她沒忍住笑出聲。
小雀呆住了,小雀惱羞成怒。
小雀扭頭,把嘴噘得高高的,胡亂捶了她兩下,力度不大,聲音倒很響:
“怎麼可以笑我?壞主人。”
“嗯哼。”顧舒隻當情趣,彎腰攥住他的手腕,眸子一彎,“什麼壞習慣?生氣就動手動腳。”
小雀臉一紅:“那你老是笑我。”
顧舒在他身後坐下,把人圈在懷裡,手把手地教:“握筆錯了。”
“字也錯了。”
她指尖略微用力,帶着他感受運筆的回折與力度,慢慢寫完一個不是人字頭的傘字,鐵畫銀鈎,顧舒輕聲詢問:“你說,我該不該笑你?”
小雀抿住了唇。
“好了,”顧舒輕拍了下他的手腕,算是寬慰,“教你寫字還這麼不高興?”
其他人聽到她這麼溫和的語氣都是燒高香了。
小雀不高不低哼了聲,聽着有些低落。
顧舒正要抽身離開,懷裡人似有所感般同時往她懷裡一趴,環着她的腰身,柔軟的發絲靠在她肩膀胡亂蹭了蹭,埋着額頭悶聲道:“不寫了,讨厭。”
“哪來這麼多東西讓你讨厭?”
“那我不會你又要笑我,不可以笑我的,我還在學。”
小雀的聲音悶悶的,實際上嘴巴也撅得特别高。
他是一隻遇到問題喜歡躲閃的小金絲雀,腦袋一埋,眼睛一閉,尾巴往天上翹,便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裝死。
顧舒順了順他絲綢般的頭發:“不高興了?”
“就是,不高興啊。”
小鳥變鴕鳥。
懷裡的小雀抱着香香軟軟的,顧舒倒也不介意他直白表露自己的意見,畢竟這家夥脾氣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要是他有一天會憋着自己的情緒,顧舒還怕哪天她不回信息他就要屏息憋死自己。
“好吧,我知道了,不可以說我們小雀。”
“不是不可以說,是……”小雀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想了好一會,慢吞吞把頭擡起一點,手指揉揉還濕潤的眼睛,“我已經學得很快了。”
“嗯,以前沒學過?”
“我……”
根本沒讀過書的小雀又要開始胡編亂造了。
他在心裡道一聲“對不起鳥神,小雀要脫離鳥籍了”,又用小鳥腦袋想了好一會,解釋道:“我以前沒有筆。”
“我每天、每天都是學着别人說話的,偶爾運氣好了,能看看别人家的電視,我也沒有筆,所以我不會寫字,我這樣能這樣已經很厲害了,我們小……我們村的其他人,學得比我還慢呢。”
嘴瓢,差點就把小鳥們暴露了。
小雀把腦袋往她肩上埋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