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薛凫低聲罵道,這家夥到如今這個地步居然還在想這些。雖然她知道自己肯定死不了,但照着如今這個境地,恐怕是要跟曹铎吃些苦頭了。
曹铎臉上笑意未改,手臂用力,試圖撐起身子坐起,卻因為缺力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又重重跌坐了回去。
薛凫這才看清,曹铎的衣衫上除了被打濕以外還血迹斑駁,星星點點地遍布在各處,觸目驚心。
“你這是.....”薛凫伸出手想要觸碰他腰間的傷口,卻被他微微側身避開。
曹铎冷笑一聲,垂眸道:“昨夜裡李晉将我們兩個丢下水,這些傷是抱着你在水裡遊時不小心被刮的。”
薛凫聽了這話,神色微動,心下不由得一驚寒。沒想到這才是李晉真正的計劃,讓他們兩個名正言順的都死在去揚州的路上。
“你先走吧,”曹铎低着頭,神色隐在樹影之中看不真切,“這傷雖說不緻命,卻也耗去了我所有力氣,如今怕是沒法與你一同離開了。”
薛凫攥緊了拳頭,緩緩将目光移向曹铎。如今在這荒山野嶺她能夠依靠的人隻有曹铎,為了能夠平安回到王都,她别無選擇。
緊接着,她快步上前,在曹铎身旁蹲下,将他的一隻手穩穩搭在自己肩上。
她緊咬下唇,櫻紅的嘴唇都泛起了青白,纖細的手臂肌肉緊繃,使出渾身解數,一點點将曹铎拉了起來。
薛凫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不浪費一絲一毫的力氣始終緊緊攙扶着曹铎,不敢有絲毫懈怠。
“你這是何必。”曹铎有些詫異地看向薛凫,嘴角卻不止地上揚,心中淌過幾分暖意。
薛凫咬牙看着前方,平靜堅定道:“我不會抛棄你的。”
若是按照她的性格,當然是自己遠走高飛了事,但這山林中保不齊有什麼飛禽走獸,她自幼體弱如何自保,眼下自然是不能抛棄曹铎這個靠山。
曹铎靜靜凝望着薛凫,見她幾縷發絲因此前沾水的緣故黏在臉頰上,而那雙靈動的眼眸裡的倔強神情卻如初一般。
他喉結微微滾動,輕聲開口,溫熱的氣息如羽毛般輕輕拂過薛凫的頸側,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惆怅,“希望這次,是真的就好了。”
彼時,薛凫隻覺周圍一陣嘈雜,樹葉被吹動的沙沙聲在耳邊回響,混雜着遠處時隐時現的狼嚎聲。
她全神貫注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而曹铎那輕聲的言語也随着風聲一同葬入喧嚣浪潮之中。
兩人跌跌撞撞地往前方走去,薛凫知道,他們在不熟悉地勢的情況下,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山下無異于登天之難,因此便隻能趕緊尋個安身的山洞。
他們運氣不錯,趕在夜幕降臨前找到了一個山洞。
那山洞裡還有燃燒木材的餘燼,薛凫猜測,這很可能是一個山間打獵人臨時居住的地方。
她将曹铎丢在地上,自己也已經因為跋山涉水虛脫的不行順勢跌落,兩條手臂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山洞外的夜色濃密如稠,一陣陰恻恻的風吹入裡面,仲春的天氣本就寒涼,薛凫感覺渾身一哆嗦,腦中一片僵硬空白。
曹铎的狀況同樣不容樂觀。雖說身上的傷勢并不緻命,可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呼嘯的狂風肆意地刮着,像是無數雙冰冷的手在他身上肆虐。他的嘴唇早已凍得烏紫,牙關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臉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紅脹。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山洞的角落裡還有一些之前打獵人留下的幹柴,雖然不多,但足夠燃起一堆火,薛凫強撐起身子,往那邊走去。
她廢了半天勁,将幹柴堆好,又從懷裡掏出火折子将幹柴點燃——平常出門她總會備着以防不時之需,這不今天就用到了。
溫暖的火光驅散了些許洞内的寒意,也映紅了薛凫疲憊的面容。
做完這一切後,她目光掃向曹铎,看着他蜷縮的模樣,明白他這是起了高熱,若是再不治療很可能命喪于此。
薛凫的手伸向自己腕上的金镯,她伸手取下,将镯身連接處的機關按下,一顆綠豆大小的黑色圓丸被卡在镯身中間。
薛凫的目光落在掌心的黑丸上,這藥丸表皮粗糙,色澤暗沉,周身毫無亮眼之處,看着平平無奇。然而,她心裡清楚,這丸雖其貌不揚,但卻是能治百病的好東西。
她下意識擡手,指尖輕輕撫上頸後,那裡有塊觸感微微凸起的蠱毒留下的印記,薛家為了拿捏住她,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不僅将趙姨娘擄走,囚作人質,還趁她不備,在她體内種下縛心蠱。這蠱毒霸道非常,每月毒性發作時,猶如萬蟻噬心,痛苦難耐,而化解這劇痛的唯一辦法,便是按時服下解藥。
眼前這枚黑丸,便是她下個月的救命稻草。而同樣,這東西對于曹铎,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隻是,握着它,薛凫眼中卻閃過一絲猶疑。
若是救了曹铎,還過三日便是她毒發之日,若尋不到解藥七天内必死無疑;但若是不救曹铎,待明早幹柴燒盡,她一人決計走不出這荒山野林,李晉和薛家更不會派人來救她,最終也是死路一條。
薛凫攥緊拳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心裡的那枚黑丸仿佛變得滾燙灼燒着她的理智。
她的耳邊是曹铎微弱的呼吸聲。薛凫自诩自己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女人,更何況她本就自私自利,隻為自己而活。
時間仿若凝固,薛凫的腦海中走馬燈般浮現出在江南時的往昔種種。
畫面不斷更疊,直至記憶定格在離開揚州那一夜,如注的雨水仿佛在天地間織就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