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東宮寝殿内燭火搖曳,光暈柔和地灑在床榻上。
當晚,薛凫便拿來曹铎之前常讀的兵書,身着素色寝衣,發髻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脖頸邊。
薛凫在床邊緩緩坐下,而後清了清嗓子,在這靜谧的夜裡,用輕柔而舒緩的聲音娓娓道來:“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
她照着兵書上念着,雖然不甚解其意,但依舊專注認真。
忽的,薛凫瞥見床榻上的人手指微微輕顫,這細微的動靜瞬間抓住了她的注意力,心髒猛地一縮,“噌”地一下站起身來。
然而,那手指的顫動如昙花一現,不過短短一瞬,再看時,已毫無痕迹,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薛凫見狀,不敢懈怠,連忙抓緊再念了幾句兵書上的句子,卻成效甚微,回應她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纏枝穩穩托着一碟精緻糕點款步而入,欠身向薛凫福了一禮,聲音輕柔溫婉道:“娘娘,您晚膳也沒用,多少吃點東西吧。”
薛凫見自己念了幾句後對方再無動靜,一時間也從激動洩了氣下來,見纏枝送東西進來,她眼皮都沒擡,目光望向遠處的桌子,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疲憊與冷淡:“放在那邊吧。”
纏枝心思細膩,一聽便捕捉到薛凫話語裡的濃濃倦意,她依言将糕點輕輕擱在指定之處。
接着她走到薛凫跟前,眉梢微蹙,輕聲問道:“奴婢聽聞已尋到能讓殿下蘇醒的法子,本是天大的喜訊,可瞧着娘娘這般憂慮,莫不是這其中還有波折?”
薛凫垂眸,淡然道:“太醫令說他沒有求生之志,這是心病。”
接近夏首,從檐外吹來的晚風已然帶了幾分燥熱,薛凫不自覺感受到幾分煩悶,話畢後便将兵書擱置在一旁,長歎了口氣。
纏枝侯着一旁,瞧着自家主子神情這般,她心情也不好受,語氣帶着幾分小心翼翼,輕聲試探道:“殿下此番心病,莫不是心裡頭執念着什麼東西,卻始終求而不得?”
聽到這話,薛凫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東西一般,她本來淡漠的眼瞳漸漸收縮,喃喃自語道:“求不得......?”
纏枝自是知道薛凫和曹铎兩人之間的些許故事的,她遲疑良久,最終還是試探性開口道:“娘娘,您與殿下之間......”
薛凫忽的轉身,她目光移向床榻上的曹铎,眼中被複雜的情緒所取代。
“我與他之間,”薛凫聲音微微發顫,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諸多事情橫亘眼前,曾以為再也不能相見,可誰能料到,兜兜轉轉,竟是這般局面。”話落,滿是歎息。
纏枝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道:“娘娘,既然知曉是心病,或許解鈴還須系鈴人。殿下這般模樣,興許是以為此生都得不到娘娘真心回應,才沒了求生的意志。”
“可我,注定不能給他回應。”薛凫抓緊了自己的手指,她的臉上神色複雜,眉梢眼角盡是無力。
纏枝見如此,也不好再說些什麼,隻得暗歎了口氣,道:“娘娘,您自己好好想想吧,那桌子上的糕點,您記得吃。”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徒留薛凫待在房間。
薛凫仔細思索着纏枝的話,說起曹铎的執念,與他相伴的歲歲年年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閃過。
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她心裡清楚,曹铎心心念念、執着堅守的,怕唯有她一人而已。
她眉梢緊蹙,一時間不想再把這些想法充斥腦海中,賭氣一般地走到放置糕點的桌子前坐下,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床榻上的曹铎身上。
薛凫這一生背負了太多執念與責任。
母親想要用她的存在換取父親的回心轉意,父親想用她的才貌換取家族的興衰利益......如今曹铎為了救她身入鬼門關,她似乎于情于理,都應該救他。
可其實,她畢生所求,不過一個有的選。
此刻,山河失色,國家凋敝,敵國虎視眈眈,風雨飄搖之際,這個龐大卻暗藏弊端的王朝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
薛凫指尖輕顫,緩緩撫上自己撲通直跳的心髒,而她的這顆心,似乎也從來見不得那人身死。
無論是那時刺金簪,還是紮金刀,或許她從來隻為攀高枝,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她似乎也不似自己認為的那般冷情冷性。
她忽而不想管那勞什子心病。
薛凫的目光從曹铎的臉上移開,落在桌上那碟精緻的糕點上。
她伸手拿起一塊糕點,狠狠地咬了一口,邊嚼邊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高聲說道:“你要是還不醒,我可就不等了。我去扶持一個小皇子,做那威風凜凜的攝政太後,到時候養上幾個面首,整日逍遙快活,這深宮裡的破規矩,我統統都不管了!”
這也不算空穴來風,楊宰相之前傳信中便有這層意思,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她這些時日接手政務也算是得心應手,用楊宰相的話來說就是頗有天賦。
雖然如今曹铎未醒,但李晉和薛志再怎麼籌謀也終究是付與一空,畢竟皇室不可能讓一個殘廢做帝王。
而隻有他們,還在這場大局裡浮生若夢。
薛凫一邊說着,一邊緊緊地盯着曹铎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她頓了頓,又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接着添油加醋道:“說起面首,前幾日我跟着纏枝上街,還真看到了幾個官宦人家的公子。那模樣,那身段,啧啧啧,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語氣中似乎是煞有其事,薛凫演起這種戲來,也真是入木三分。
一連說了好幾句違心之話,也不見曹铎有半分動靜,薛凫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她把盤中最後一塊糕點慢慢地塞進嘴裡,像是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猶豫了好久,才輕聲說道:“曹铎,隻要你能醒來,我就不走了,不回江南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