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桓問道:“什麼字?”
蘇绾卻犯難了,不知該怎麼向他描述,“不是這本書上的。書名……我不記得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他卻聽明白了,将筆擱在青白釉的筆架上,朝她攤開寬大手掌,“寫下來吧。”
蘇绾心尖微微抽動一下,蓦地緊張起來,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從容淡定,倒顯得她心思太多。
她鎮定下來,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比劃。她的指尖很涼,他的手掌卻很溫暖,截然不同的溫度讓她心中觸動,盡管她也不知緣由。
寫完便迅速收手,應桓略一思索,提筆緩緩寫下一個“曌”字。
蘇绾念了幾遍,好奇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平靜道:“旭日東升、光彩照人之意。”
他的聲音很好聽,既不顯得冷淡,也不過分溫和,蘇绾暗想:瀝城人都說他冷心冷情,可我竟覺得有些溫柔。
指尖的溫度似乎尚未消散,蘇绾感覺胸口跳的有點快,陌生的情緒悄然滋長,她愣了會兒神。
應桓叫她她也沒聽到,她出神地看着他在昏黃燭光下輪廓分明的側臉,如同在燈下緩緩展開一幅水墨丹青,忽隐忽現,清隽儒雅。蘇绾想起他白布下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她莫名想到靜水流深,表面上越是平靜,底下就越是深不可測。
“怎麼?”
蘇绾霎時回神,低聲道:“沒什麼,我……看書看久了,眼睛有些疼。”
書房門窗緊閉,僅靠點燈照明,光線朦胧昏暗。蘇绾看了一上午書,眼睛發紅,忍不住要流淚。
他似乎才記起這一層,道:“是我疏忽了,去把窗子打開吧。”
蘇绾搖搖頭,“您的眼睛還沒好。我沒什麼事,出去走走就好了。”
應桓的眼疾總是反反複複地發作,輕則視物模糊,重則眼前漆黑,不能見日光。蘇绾從未聽說過這麼古怪的病,醫書也查無來源,像他這個人似的。
蘇绾早上讀書,下午便練字。
起初她感到有些羞恥,她前十多年不習慣用毛筆寫字,寫出來的東西勉強有形,卻無氣韻。更何況在她面前的人寫的字,據說拿到坊間衆人觀摩,皆是擊節歎賞。
一想到要把自己寫的東西拿給他看,後背似乎快要滲出冷汗。
但她很快又想起來,應桓此刻看不見。絕無惡意,她心中竟然很慶幸。
苑秋替她挑了幾本名貼,讓她先學着臨帖。寫字時應桓不在旁邊,他午後便消失蹤影,蘇绾每日隻能看見他半天。
但苑秋按照他的吩咐守着蘇绾,蘇绾不敢懈怠,捏着筆埋頭便開始苦寫。中間苑秋讓她休息,她發了會兒呆,忽然道:“我覺着有些不對。拿人工錢替人做事,我卻天天在這裡讀書寫字,似乎什麼也沒做。”
這樣下去,月末怎好意思拿錢。
苑秋心道你才反應過來,面上卻很淡定:“哪兒沒做?你不是天天陪着公子讀書?”
蘇绾這些日子與苑秋漸漸熟稔,也不避她,直接說出心中的想法:“不是我陪他,更像是他陪我。”末了,隐約感覺哪裡不對,無意義地糾正:“是他看着我讀書。”
苑秋道:“我之所以叫你過來,是因為公子眼睛不好,不能時常出去,你陪陪他解解悶。如今陪他做到了,解悶也做到了,不就好了。”
“……我能解悶嗎?”
苑秋回想了下蘇绾頭一回在應桓面前念書,那些千奇百怪的錯音,臉頰漲得通紅,像夜鹭一樣縮着脖子的窘态,如實回答她:“我想是能的。”
蘇绾看過來的目光有些迷茫,但好歹接受了這個說法。
她接過苑秋沏好的茶水,若有所思,“先生以前教過書嗎?”
“……這又是什麼說法?”
“那他為什麼喜歡看人讀書寫字?”
蘇绾活動了下酸痛的五指,她從剛開始的欣喜若狂,到現在已有些麻木,原以為隻是略加指點,卻沒人告訴她每天要學這麼久,除了睡覺吃飯都在讀書寫字。
苑秋無言,看着她認真又天真的神色,竟破天荒地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