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中,李誡死寂的眼神歇斯底裡。
“屬下不知。”趙缭放下筷子。
這個答案趙缭自己都覺得可笑,可因為是真相,倒也能說得坦白。
李誡長長久久凝視着趙缭,眼神深得像要将她的靈魂剝離,可嘴角還含着笑。
“喝水。”李誡沒做任何評價,隻是目光點了一下趙缭面前的杯子。
趙缭不用拿到唇邊,就知道這茶水有問題。
趙缭擡起垂落的眼神,平靜如水的目光對上李誡。
這一幕她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在武場訓練一整天,滿身滿臉的污迹。
回到房間,也是一桌飯菜。
她餓的狼吞虎咽,他就坐在她身側,用濕帕子認真擦拭她的臉。
趙缭餓壞了,一口吞了太多,一下就噎住了。
他一面笑着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一面遞來一杯水,道:“快喝點水,慢點吃慢點吃。”
那一口水喝完,趙缭就被愧怍蠱毒折磨了十幾年。
果不其然,李誡起身,再一次坐到了趙缭的身側。
沒了床桌的阻攔,李誡身上松木的清香像毒瘴一般,鑽進趙缭的肺腑。
李誡的手輕輕攬住趙缭的腰,指腹隔着衣服,輕輕摩挲她腰眼處嵌入的金字。
那是他的名。
“呼——”李誡吹滅屋中最後一盞燈。
好像隻要看不見,趙缭的冷靜就不存在。
那冷靜,就好像在他身邊,和奉命去殺一個人是一樣的事情。
都是不需要什麼情感代入的任務罷了。
李誡輕輕枕上趙缭的肩頭,從身後将她攬入懷中,緊緊圈住。
“缭缭,知道你解毒時,我真的慌了。我以為,你要飛走了。”李誡的聲音怅然,還帶着那日心驚的餘響。
“屬下發誓,定要助您如願以償。在此之前,絕不會背主。”
趙缭字字清晰的聲音,實在不适合這個親密無間的時刻。
李誡苦笑一聲,“那我如願以後呢?”
趙缭清醒的瞳孔暗淡下的瞬間,像是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是啊,以後呢?
追随李誡,是因為鄂國公府,她沒得選。
送他上大位,是因為自己滿手的血,不論李誡能不能容得下,其他皇子若坐上去,更容不下,她也沒得選。
可李誡登上皇位以後呢。
這不是趙缭第一次被這個問題困住了,但趙缭想,這個問題值得認認真真、長長久久地思考。
“别想啦。”李誡笑聲爽朗。聽到這聲音的同時,趙缭唇邊,多了一抹冰涼。
“喝下去,你就知道答案了。”
對李誡送到自己嘴邊的東西,趙缭本能地抗拒,甚至在腦子做出決定前,手已經先一步探向靴筒。
裡面藏着淬毒的匕首。隻要趙缭想,李誡絕不是她的對手。
隻是……
李誡像是沒察覺到趙缭藏在黑暗中的動作,舉着杯子的手一動不動。
他太了解趙缭了,在自己登上帝位之前,或是自己繼承大統的希望徹底破滅前,趙缭絕不會傷害他。
因為,這是趙缭自己目前,唯一的出路。
果然,趙缭探向靴筒的手停了下來,從李誡手中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不是毒藥,也不是蠱。
将酒杯放回床桌上時,趙缭就感受到了。
“轉過來。”李誡握住趙缭的手,将她拉着轉向自己。
月光穿過窗紙,在一個圓圈的範圍内,下了一場塵埃的大雪。
也讓趙缭能清楚看見李誡的臉。
“缭缭,你走了太長時間。”李誡難測的眼底,難得隻有認真和真誠。“江荼該死了,你該回到我身邊了。”
這一刻,趙缭隻覺得可悲。
她給李誡創造了這麼好的環境,為他排除了那麼多危險和異己,他卻一點都沒變。
一心都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殿下,比起做南山中不能見人的禁脔,做觀明台的須彌,我能為您創造更大的價值。”
趙缭說的直接,一點沒有避諱。
“缭缭,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詞倒是讓李誡急了,從來諱莫如深的眼睛,被急切擠滿,連複述一遍這個詞的勇氣都沒有。
看着趙缭會說話、卻一言不發的眼睛,李誡長長歎了一口氣,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這是側妃娘娘婚宴之上,給您下的那劑藥吧。”趙缭擡起胳膊,從容地折起窄袖,露出自己的手腕。
綠色的血管已經鼓脹起來,隻要輕輕一碰 ,就能感受到這脆弱的觸感之下,生命一下下蓬勃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