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吧,我……我進來了……”李誼在自己的内室裡,居然有些手足無措。
果然啊,先生是一點也不會拒絕人。
趙缭心裡笑出聲來,面上卻仍是垂着頭,“哦”了一聲,乖順得垂身坐下。
“喝點熱水。”李誼走到床邊,不跨入床廊,将茶杯遞進去。“有點冷吧,我籠火盆。”
說着,李誼要轉身,掌心卻被趙缭的手溜入,手指順勢鑽入他的指縫。
“先生,你也坐下好不好。”
李誼沒轉身,手指卻誠實得曲起,回應她的手指。
“阿荼,你不要這樣信任我,我也是一個男子。”李誼坦誠道。
“是啊。”趙缭輕輕拽了拽他的手,“你坐下說話好不好,你這樣高高站着,我說話費勁。”
“好……”李誼認命似得輕輕歎了一口氣,垂身坐下,但隻坐在腳踏上,背靠着床體,也背對着趙缭。
趙缭垂眼,岑恕坐在她腿邊時,乖巧得像個孩子,就連他平日如屏障般的烏發,也如絨毛般柔軟。
趙缭忍不住攬過他垂在肩頭前的發絲,輕輕摸上去,像順毛一樣。
李誼背對着她,看不到神情,隻是安靜得接受着。
“腳踏坐着累吧,你在我腿上靠一會。”趙缭輕輕拍了拍李誼的頭頂。
不能再碰她了。這是李誼從坐下那一刻起,就給自己下的死誡。
可她輕描淡寫點出來時,李誼才意識到,自己心裡有多麼渴望這一下依靠。
不是點到為止的關懷,不是敬而遠之的問候,而是真實的、溫暖的、居室之内的。
讓他也可以,隻做衣冠之下的自己。
衣冠之上的碧琳侯,需要是永遠澄明、讓人有正冠之望的明鏡。
特别是在他摔碎之後,他更要如此。
他不能悲戚,不能自憐,不能自毀。
這對真心仰慕他、關心他的人而言,是一種背叛;對于逝者和未亡人,是高高在上的亵渎;對鄙他如敝履的人而言,是惺惺作态的虛假。
在徹底焚毀之前,他隻能把這個符号式的形象延續下去。
直到,有人看不到這宏大的符号,而是像着他渺小的身體伸出了手。
“好……”李誼的聲音有些發顫,緩緩側倒,直到耳畔靠在她的膝側。
“我們岑先生,之前的日子,是不是過得不太順心。”
趙缭輕聲道,手輕輕撫摸着他的發絲,他的耳朵,他的頸側。
她的手溫熱,落在李誼身上時,他不由一顫。
“為什麼……會這麼問?”
“因為你很細膩,很敏感,總能第一時間察覺旁人的情緒,照顧别人的情緒。
不論什麼時候,對什麼人,你總是能先體諒旁人的難處。”
趙缭的聲音柔和得像是窗光,明明推倒滿地的物影,卻不動搖真實的分毫。
“事事順心如意的人,是不會有這些難能可貴的品質的。”
李誼聽到她這話的瞬間,心中開的所有花苞,都落下露珠。
對他的過去,她不過問、不評價、不安慰。
她隻是慶幸地感慨,那些糟糕的事情,把他變成了一個這麼好的人。
“所以啊,我像珍惜今晚的月光一樣,珍惜你的悲傷和敏感。”
說這話時,趙缭的手輕輕劃過李誼的耳垂。
李誼緩緩轉過身來,仰視着江荼的眼神,有不可思議,更多的是心靈震動後,目光被波及的餘震。
李誼在辋川,遠比在盛安更明朗,更愛笑。
不是因為在辋川時,他心裡會輕松一點。而是他不想讓自己的悲傷,打擾别人的溫馨快樂。
他是來這裡療傷,但無意将自己的病症傳染給别人。
他以為自己裝的足夠好了,尤其是對江荼。
可她卻輕輕揭開他蓋在傷口上的紗,捧住他的傷口,說她珍視他的悲傷。
再沒有任何語言,比這番話,更能安慰到李誼。
“别聽别人說怎麼說。”趙缭終于能撫上的他的眉間,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他的唇珠。
“我永遠會對你的出現,心懷感激。”
李誼懼怕江荼的觸碰,尤其是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後。
他怕自己對這樣美好的她,生出绮念。哪怕隻是生出一個苗頭,都讓李誼愧疚得不能自視。
她隻是憐愛,可他……
但此時,在這樣的觸摸之餘,李誼仍覺不夠,隻想她能多施舍他,她的溫度。
就在這時,江荼溫熱的嘴唇,覆上他的眼角,吮去他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淚珠。
李誼不可避免得顫動,身側的手緊握拳頭,努力想要邁出阻止她的一步。
而她的唇,已經落在他的眉心,順着他的鼻梁向下。
而她雙手撫着他的脖子,也在緩緩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