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缭愣了一下,這才發現今日的李誼,和往日截然不同。
他脫下寬松的襕衫,身着騎服,馬靴及膝。束袖暗魑紋,錦帶挂玉璏。從來傾瀉半數于肩頭的烏發,此刻俱攏于腦後,束以金冠。
像是疾風剝落了他柔軟的皮肉,露出他原本的,堅硬的質地。
尤其是在他衣下,隐有軟甲,片片清晰,好似鶴生龍鱗。
“殿下可有離都旨意?”
李誼笑了,坦誠地搖了搖頭。
“親王無旨離都,視同謀反。”趙缭還是盡可能勸他一勸,“您便是九死一生,打了勝仗回來,也是死罪。”
頂着“死罪”兩個字,李誼隻是笑問道:“陣前缺将否?”
“缺。”麗水軍是個什麼樣子就擺在那兒,趙缭不能睜眼說瞎話。
“那就走吧。”李誼的眼底,明明是笑着的,可露出的成色,卻也告訴天地萬物,不必勸了。
刹那間,趙缭想起了國公府中繪屏祝壽的李誼,謙遜内斂,但舉手投足間,俱是少年意氣。
她以為,扛着枷鎖走來後,那些意氣早已化作他眼中的沉默。
可今日立在她面前的,就是人聲鼎沸中,泰然繪丹青的少年。
趙缭覆手懷中,攤向李誼的手中,是半塊麗水金印。
此番征途,趙缭已經做好孤軍奮戰的準備。
但若是李誼,可堪托付半副身家。
。。。
一路向北,便是人間向陰間的路。
漠索奪五城,屠五城的消息,着實讓北境的百姓們被吓破了膽,又得不到前線确切的消息,也不管漠索的騎兵打到哪了,紛紛扶老攜幼逃命。
靈方邊軍潰散後,原本還有小股的力量團在一起,想等着朝廷再派來将軍後,圖謀再戰。
然而,朝廷數月沒有一點消息,這些小小的星火也漸漸熄滅,随着百姓們南逃去了。
一時間,南下的人潮仿佛一道洪流,鋪天蓋日湧下。
便是如此,漠索人還不肯放過這些驚弓之鳥。大部隊再次集結,準備奪取邊境最重要城池的同時,還組織騎兵隊突襲,驚擾百姓、燒殺搶掠,鼓噪聲勢。
往往十幾人的小隊,揮着彎刀沖入逃難的人潮,就能擄掠走幾十名女子,就能砍殺上百條人命。
“阿娘……我們什麼回家……”
河水邊,年輕的母親抱着年幼的女兒,眼睛含着驚恐死死盯着遠處,孩子早已醒來,她還渾然不知地輕輕拍着她,哄她睡覺。
直到孩子發問,她才回過神來。
她低頭,孩子髒兮兮的小臉上,大大的眼睛還是那麼澄澈。
“我不想睡在樹下、不想吃樹皮和土,我想回家,坐我的木馬搖,吃熱乎乎的飯菜。”
孩子小聲道,即便她什麼都還不懂,但她仍舊乖巧地請求,沒有哭鬧。
“敏敏……”母親的喉嚨動了動,本想說一句“就快了”,寬慰孩子,也安慰自己。
可聲音剛發出來,就有了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