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哽咽住的時候,孩子更小聲喃喃道:“這些都沒有也行,可敏敏……敏敏想阿耶了……”
母親已泣不成聲。
她該怎麼告訴孩子,她們的村莊被屠空了,房子被燒毀了,家畜全部被宰殺,一頓就被吃了幹淨。
而她的夫君,孩子的父親,把她們藏進地窖後,就死在地窖口外的五步遠,渾身都是窟窿眼。
可至死,他都握着刀,呈現出防衛的姿态。
女人無聲地流着淚。其實這很不必要,在她們所處的這個環境裡面,哭泣就和呼吸一樣稀松平常。
河邊逃難的難民,綿延幾十裡。
哪怕,半個時辰前,這裡剛沖來過一隊騎兵,大笑着、嗥叫着,打着響哨、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話語,像是風過拂柳一般,搶走手所能及的包袱,奪走了幾十人的生命。
可紫峒關失守後,這是唯一一條,通向下一道關隘的路。
是生是死,隻有走了。
其實,就是半月前,百姓們還盼望着朝廷神兵天降,把這群可惡的漠索兵按在地上,狠狠錘一頓,出一口惡氣。
所以當他們遇見穿着軍裝的靈方邊軍時,往往像是看到了救星。
可事實上,他們比百姓更慌亂。
他們喋喋不休地講述着,漠索的戰馬是如何強壯,漠索的戰士是如何勇猛,砍殺起孱弱的隴朝人,就和砍瓜切菜一樣簡單。
他們的出現,沒有為百姓們提供任何庇護,反而帶來了更大的恐慌。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百姓們漸漸意識到,不會再有人來了,他們已經成了朝廷的棄民。
“走吧,我們該趕路了。”年輕的母親看周圍的鄉親們,都開始背起包袱,準備起身,便也拍拍孩子,準備跟上。
然而,她剛站起身來,面前原本擠擠攘攘的人群,忽然像是被巨斧劈裂的地縫,飛速地向兩側裂開。
母親剛把孩子揚上後背時,起身猛了,眼前一黑。再看清時,就見一匹一人半高的大馬,已用勢不可擋的速度直沖向她。
在馬上,兇神惡煞的漠索騎兵已高舉彎刀,照着她的頭就要劈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女子感受不到恐懼,立刻緊緊抱住孩子,猛地轉身蹲下,用自己的全身護住孩子。
下一瞬,一陣滾燙的潮濕撲上她的後背。
她驚恐地回頭時,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還在飛濺的血灑了她一臉。
明明隻是溫溫的血液,可落在皮膚上時,卻滾燙得好似仍在跳動一般。
這血雨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當她再睜開眼時,沒看到預想中血腥的畫面,隻看到一個遮住所有的人影。
因為背着光,看不到她的長相,隻能看出她眼前好像戴着什麼珠串裝飾。
在她手裡,握着一把比她還高出一頭的砍馬刀。邊緣處,血漣漣。
“來人!扶下這位姑娘和孩子!”那人對着遠處一揮手。很快,已經腿軟得站不起身的女子,就感覺到有人從身後扶起自己。
直到女子背過身離開,趙缭才動了腳步,一個個給地上散落的敵軍屍首補刀。
在她身後,露出馬頸處被齊根斬落的半匹馬,以及被砍去頭顱的軀幹,仍無聲湧濺着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