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耳聽為虛,就是立刻披上甲胄站上城門,親眼所見兵臨城下,阿霍齊仍是不可置信。
“那個人……就是李誼?”阿霍齊眯起眼睛,指着不近不遠外的人,摸不着頭腦。
烏圖卓應山氣象萬千,連日無雲的晴朗,在這個被黑暗蓋過的黎明裡,蕩然無存。
濃重的晨霧如天陷雲落,将城下的隊伍淹入雲海,隻在山風席來的瞬間,模糊看見一層層整齊的軍容,好似塵土下的兵俑。
隊伍為首的,是一員小将,手持雙锏,盔瑛飄動,威風凜凜。
在他身後,是一輛帶華蓋的四輪車。車内,坐着一個清癯的男子,以玉面覆真容,腿上壓着一張雪白的狐皮。
即便是在漠索,李誼的形象和故事依然深入人心。在看到玉質面具的時候,腦海裡就該蹦出“李誼”兩個字。
盡管如此,阿霍齊還是不敢認。
民間故事裡的什麼神性,畫作中的什麼佛光,當然都是些不足以為信的美化和誇大。
但是能被美化神話至此、以仁善敦厚聞名天下的人,總該是一個溫潤謙和、清風霁月的君子形象。
可此時,天之未明,團霧重重,華蓋之下,那個人什麼都不蘊含的眼神,因為太空,顯出格外的陰寒。
他搭在狐皮上的手,比雪白的狐狸毛更慘白。嶙峋的骨節,就和他整個人散發的氣質一樣,慘淡着鋒芒畢露。
這一眼,阿霍齊無法确信他究竟是不是李誼,但又恍然覺出那些民間故事和畫作,實在太過傳神。
白日裡的菩薩到底會不會有佛光,阿霍齊沒見過,也不相信。
可夜半誤入荒廟,冷眼睥睨衆生的觀音,便是如此,無聲地詛咒,猙獰的神性。
作為漠索汗族第一勇士的阿霍齊,看到怎樣強健有力的對手,都不會感到一絲半點的畏懼。
可偏偏讓他對上這麼一個人。朦胧隐晦、清癯羸弱、不神不鬼。
阿霍齊的後頸,汗毛紮起。但面上,他仍然毫不露怯,一揚手,便有屬下提聲對城門下喊話道:
“來者何人?”
回答他的,是萬籁俱寂。阿霍齊死死盯着李誼,他連眼睛都沒擡一下。
“此乃我漠索汗國天勉城,無論城下何人,再不退出,我漠索鐵騎定斬不饒!”
對如此聲色俱厲的警告,城下人仍是充耳不聞。
話音落時,風吹濃霧動,雲移光影明,露出的軍隊如人俑般齊整肅穆,俱凝神緊盯城上。
而為首的小将,非但不退,反而腿夾馬腹,又挺馬上前幾步。
“不過區區三百人馬,還敢在這故弄玄虛!葉護,您撥我一百兵馬,我取李誼的首級來給您做酒器!”一旁的側将大怒。
身經百戰的阿霍齊,此時卻出奇地冷靜,雙眼如獵鷹一般死盯着城下,仍在努力從蛛絲馬迹之中看出端倪、探其虛實。
“莫急,别着了李誼的道。”阿霍齊冷聲制止手下,随後親自向城下問道:“閣下可是隴帝第七子?”
這時,李誼終于緩緩擡起頭,直視着城上之人。片刻後,面無表情地下巴微揚,為首的小将會意,高聲向城上道:
“我主仁慈,許你等,繳械獻城者,不殺!”
這話,小将說得極盡倨傲,輕蔑之意溢于言表。
更别說李誼仰頭靠在椅背上,凝視城頭,一個無聲的眼神,就足以表現出俯視陰溝時的居高臨下。
“半死的病鬼,你好大的口氣!看爺爺我取你首級!”另一側将直接被激怒,當即就抄起彎刀,轉身就要沖下城去。
“我說了!莫急!”阿霍齊朗聲喝道,聲音的怒氣已十分明顯,顯然也被激怒了幾分。
他回手一把抓住那人的後領,讓高大威猛的将領一動不能動時,他甚至連頭都沒回。
可那将領也是個急性子,被小雞崽一樣拎着,仍餘怒未消,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