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期過去,仿佛春回大地,一切有形的、無形的,又開始走上了正途。
在這幾日裡,薛鶴轸又找到了去年高中狀元時的感覺,怎一個人逢喜事精神爽了得。
在禮部尋缺一年有餘的薛鶴轸,一舉通過了五年一輪的翰林試,入選翰林院做編修。
翰林院不僅是讀書人至高的追求,更是位極人臣的捷徑,薛鶴轸的同期無一中選,就連鄂國公府的趙小公爺都名落孫山。
距離上任還有些日子,又正逢薛氏祭祖的日子,薛坪夫婦便同薛鶴轸回薛氏祖地,為祭祖也為衣錦還鄉。少奶奶趙緣因抱病,在府中将養着,沒有同去。
他們這聲勢浩大地一走,足足帶走了薛府半數的家丁仆役,往日總是熱鬧的薛府,驟然遇冷。
薛府明春堂的正屋中,長期煎藥的餘味,好似已完全填補了木質疏松的孔隙,混在一起變得更加厚重,壓得昏暗的屋中愈發無光。
可憐這屋裡正中擺的一張鎏金雞翅木雲石面八仙桌,配的是紫檀木雕花鑲和田玉墩椅,邊上擺着一架雙面金繡四季花鳥落地屏,屏後擺着一口青花海水龍紋大缸,都因為有些時日沒有勤加擦拭,呈現出黯淡無光的腐朽來。
裡間的拔步床上,床簾半挂半卷着,露出床内一張不施粉黛、發絲淩亂的一張清面來。
年輕的女子該生得極好,隻是久病的病氣郁結在眉眼間,将她襯得太苦了些。
她昏昏醒醒,此時算是全睜開了眼,身子向床外翻了翻,有氣無力道:“水……要水……”
她喊了幾聲,遲遲不見有人來,窗外丫鬟們閑聊歡笑的聲音卻一陣一陣傳來,心中連日不斷的憤懑之氣便又充溢,給她枯寂的眼底染上一抹生機。
“這幾日真是好,夫人同老爺、少爺回祖地,那個又倒了,蕭娘子管持着中饋,咱們總算有幾天好日子能過了。”一個丫頭朝屋裡努了努嘴。
“可不是!蕭娘子為人親和又心善,便是和咱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從不對咱們吆三喝四。”
“親和倒還罷了,關鍵是人蕭娘子自小在這府裡長大,娘是夫人身邊最有體面的媽媽,爹是大管家,都是老爺夫人用老的人了,自然對咱們府的情形最了解,管起事來頭是頭、眼是眼的,不是那什麼都不甚明白,還處處指手畫腳的人。”
她們坐在廊下的陰涼處,邊說着話,有的邊打着絡子,有的用現采的花柳編着花籃,叽叽喳喳的聲音傳進來時,都帶着春日獨有的明媚。
刺入趙緣的耳朵裡面,卻是隻有寒冰。
當初,趙緣和薛鶴轸在探花宴上“一見鐘情”,後面借詩會、燒香拜佛、花會,私下又見了多面,薛鶴轸每每獻上無微不至的關心、溢于言表的愛慕,将趙緣迷得暈頭轉向。
後薛家向鄂國公府提親,鄂公夫婦深知薛家人品,不願嫁女婉拒了。誰知,那時趙緣對薛鶴轸早已難分難舍,薛鶴轸提出要放棄一切、和她遠走高飛時,趙緣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薛鶴轸可是新科狀元,有大好的前程,居然願意放棄一切與自己厮守,趙緣滿心動容,心想自己積了什麼德,才能遇見這樣的愛人。
雖然他們才出走幾日,就被趙缭派兵尋了回來,但趙緣已自奔,再許不了别人家,鄂國夫婦無奈,隻能匆匆忙忙辦了婚事。
婚後半月,就發現趙緣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私奔和未婚先孕,讓趙緣在盛安名門之中身敗名裂,但趙緣并不在意,她嫁給了心愛的狀元郎,還有了愛的結晶,她再想不到更美滿的生活。
然而,一切就開始改變,亦或是說,開始露出真相了。
婚後不久,趙緣就發現,薛鶴轸身邊那個極貌美、姓蕭名應夕的侍女,名為侍女,實為通房,早在她進門之前,就已經由薛夫人做主給了薛鶴轸。
若說貌美,趙緣在盛安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可這應夕姑娘,單論美貌已勝過趙緣,遑論還頗有才情、性情柔順,在薛鶴轸面前更是極緻妩媚。
這樣書房裡貼心的解語花、床榻間濃豔的紅玫瑰,又從薛鶴轸兒時就服侍在側,感情自然非比尋常。
薛鶴轸年少血氣方剛時,薛夫人瞧他整日膩在應夕身上,怕耽誤了前程,就把應夕要到自己身邊來,給薛鶴轸許諾,隻要他中了進士,就許他把應夕收房。
沒想到,薛鶴轸為了這個諾 ,廢寝忘食苦讀數載,一舉中了狀元。
薛夫人大喜之下,對應夕更加青睐有加,直接給她擡了姨娘,隻是為着正妻還未過門,明面上不準府裡人喚她姨娘罷了。
趙緣過門時,薛鶴轸忍了幾年光陰,剛得了朝思暮想的愛人,哪裡松地開手,還是薛夫人逼着他日日陪伴趙緣,薛鶴轸才不得已又和愛人分開了幾月。
趙緣小性子多,一句話說不到心坎上,就要臊眉耷眼,半日不給好臉子。又要薛鶴轸百依百順,還要常尋些新奇小玩意兒來讨她歡心,證明夫君對自己的愛。
趙緣本就是晉王要薛鶴轸娶回家的,又不是薛鶴轸喜歡的性子,新婚一個月,新郎倒把新婦厭煩了個夠嗆,趙緣剛一有孕,薛鶴轸就麻溜兒地回到應夕身邊。
結果沒幾日,就被趙緣發現了。
為着這個,趙緣鬧了天翻地覆,說什麼都要把應夕趕出去,薛鶴轸哪裡肯,趙緣直接收拾東西就回了國公府。
鄂國夫人見愛女受委屈,把幾次腆着老臉親自上門的薛夫人罵得狗血淋頭,連趙緣的面都沒見着,就被搡答着走了。
薛家無奈,隻能将應夕送出府,薛鶴轸也日日點卯似得來國公府請趙緣,又是賭咒發誓,又是求爺爺告奶奶。
趙緣的目的達到了,又見夫君悔過了,便還是回了薛家。之後,暗地裡沒少派人去欺辱應夕,光是找地痞惡霸去欺辱她,就尋了好幾道。
趙緣以為,薛鶴轸不過貪圖應夕貌美,過了這段時間就能丢開手;她以為,自己才是薛鶴轸最珍愛嘴在乎的人;她以為,國公府能永遠是自己最堅實的倚仗。
直到女兒壽梨兒出生,一切都還是這樣。薛鶴轸雖然偶爾抱着女兒會出神,但日夜陪在趙緣身邊,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可是,壽梨兒的百日宴後,鄂國夫人平白無故瘋魔了,每日隻是抱着小枕頭喊趙缭的閨名;趙缭的大捷傳來,趙岘也病倒了。
趙缃之妻鄭鼎珠開始主持國公府。鄭家雖然是五姓七望的名門,但時過境遷,揮霍無度兼之當代子弟無能,家業早已敗得幹淨,便是表面的體面都難以維系。
鄭鼎珠嫁到趙家,就是看中了趙家的家私,如今公爹病倒、婆母害了瘋症,趙缃又是一個一心在仕途,府中事宜一概不過問的主。
鄭鼎珠一接手趙家,便恨不得當天夜裡,就把國公府直接連根拔起,直接裝車全都送入鄭家,哪還能管什麼薛家姑奶奶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