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太陽兇猛,曬得樹葉蔫巴巴的。蟬鼓足了勁鳴叫,許眠舟把一箱子鮮花餅半搬半推,艱難地前行,汗從男生額間的碎發流下,順着下巴滴落。
“連鮮花餅都買那麼多。”他沒忍住吐槽,把那個碩大的紙箱堪堪推到門外就在旁邊随便挑了塊石頭坐下來休息,把一條腿伸長,懶洋洋大喇喇地支在路邊。
這條巷子很安靜,他低着頭看朋友圈,此時看到了分享日常的美食和照片,屏幕裡的舒芙蕾看起來太美味了,芒果和爆爆珠,軟乎的蛋糕胚。
許甯遠和搬家公司還沒到,許眠舟等了一會兒實在不耐煩了,就站起來朝巷口望。
視線裡闖進來一隻黃燦燦的小金毛狗,吐着舌頭跑得飛快。
隔着一段距離還有個人騎着自行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太陽晃眼睛,他下意識眯起眼,巷口依然沒有動靜,不知道搬家公司的大車什麼時候來。
那隻金毛大概是聞到許眠舟身邊鮮花餅的味道就聳着鼻子拐彎往許眠舟這跑,圍在許眠舟的腳邊走來走去,那騎着自行車遛狗的人看出端倪,低聲斥道:“毛毛!過來!”
怎麼給狗取猴子的名字。許眠舟腹诽,一邊拆了那箱沉甸甸的鮮花餅挑了一個出來,遞到那金毛面前。
喂寵物之前要征求主人的意見,許眠舟的手頓了頓,擡眼去看不遠處的人。
狗主人眼看那倒黴孩子就要去要别人的東西吃了,長腿往地上一支停了自行車就走過來,他穿着件深藍色T恤和黑色工裝褲,個子挺高,走路速度很快,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那人俯下身就揪住金毛脖子上的項圈,把整隻狗往上提了一下以示警告,這狗看着相當肥沃,看來平時也是個狗皇帝。
“别随便要人家的東西。”男生說完還伸腳輕輕把還在許眠舟褲腳邊上徘徊着的金毛往外踢了踢,力氣松松散散,然後向許眠舟道謝:“謝謝啊,這狗是我外公養的,老人家平時養狗比較溺愛,對不起。”
他說話和站姿都很懶散,上揚眼朝許眠舟坐着的門口看了一眼,黑色的鐵藝門緊閉,白瓦圍牆包圍着兩層小獨棟。
“你……”少年沖那門牌号擡了擡下巴:“剛搬來嗎?住這兒?”
“對,我剛搬家過來。”許眠舟依然坐在那塊石頭上,他說話并沒有本地人的口音,遠處巷口搬家公司的車帶來一片塵土飛揚。
一來一回之後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重新踩上單車,毛毛已經飛馳而去成為一個小點。
他揚揚下巴,聲音也大聲了點兒:“歡迎來到春城!這裡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呢!”
聲音很爽朗,帶着少年度過變聲期之後特有的低沉和青澀,許眠舟被他喊得一愣,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半晌舉了個“ok”。
特别傻逼。許眠舟收拾着那一大堆美術工具時複盤到這裡就開始感到尴尬,下一步怎麼死都想好了。
許甯遠在樓下指揮着搬家工人的聲音幾乎要把屋頂掀翻,他把最後一盒顔料推進櫃子時樓下傳來許甯遠撕心裂肺的呼喚:“舟!舟!舟诶!”
聲音幾乎是劈了個叉,許眠舟知道哪怕自己習慣了也不能折磨搬家具的工人,他們這麼辛苦了還要接受許甯遠的魔音穿耳,簡直是身體和聽覺的雙重折磨。
他趿着拖鞋懶洋洋地來到二樓走廊的圍欄處往下看,許甯遠一隻手舉着電話,問:“剛才找你說話的小男生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好像也住這裡吧。”
許眠舟知道他爹其實不感興趣,隻不過是想找個話題和他随便扯扯,因為他剛開始回答許甯遠就舉起了手機開始回電話,往門外走。
搬家是件非常麻煩的事,父子倆折騰到九點鐘才休息,兩個人癱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裡放着最新的足球賽,電視主持人的聲調随着賽況推進起起伏伏。
許眠舟仰躺着,聽見許甯遠說做飯阿姨還是周姨,因為跟了他們一段時間有了感情,這兒正好是她的老家,她便跟着回來這邊工作,也算落葉歸根。
“啊?”許眠舟整個人躺在沙發上翹起一條腿就往沙發扶手上搭,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嘴裡說:“啊?我記得她之前說一直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連過年都很少回來。”
“落葉歸根,回老家不好嗎?”
許眠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周姨比許甯遠大不了幾歲,他倒是傷感上了,大晚上在這悲秋傷春,那他這個年紀也該落葉歸根了,不是帶着兒子到處跑一直搬家。
“兒子。”
“說。”
許甯遠又不說話了,許眠舟這一點大概是遺傳的他,嘴巴有點欠閑不住,說話必須想辦法獲勝,但是許眠舟在吵架上倒是沒有這個久經商場的老油條會說會道,父子倆吵架通常都以許眠舟失敗為結果。
但是許眠舟很倔,他失敗但是不會服軟,所以許甯遠赢了也沒用。
因為颠簸了一天,許眠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老爹大概是出門了,桌上有周姨做好的早飯,他嚼着面包醒神散起床氣,手邊的手機震動,許甯遠同志發來微信消息幾則。
[馬到成功]:起床了嗎
[馬到成功]:一日之計在于晨 老爹已在對接工作
許眠舟:“……”
用在武功山登頂之後拍下的潇灑深藏功與名的背影照來做頭像的用戶又發來語音條消息,條條逼近微信極限,他一條一條耐心地轉文字,第一條:你都十六歲了,馬上二十了——
下一條:你适當地出去運動一下,整天癱在家裡怎麼行?生命在于——
下一條:吃完早餐别直接睡覺,誰教你的。
接下來是幾張畫室的宣傳海報和許眠舟轉去的學校的宣傳頁面,許眠舟看了兩眼就去按電視機,調到電影頻道看電影。
許眠舟要轉去的學校準高二生已經返校補課了,明天他也要去報道。
一中那兩套灰藍色的校服在洗衣機裡滾動甩幹,男生蹲在洗衣機面前看透明圓艙,洗衣液和布料攪動成泡沫和花香氣味,拎到陽台上晾曬。
八月正值春城的雨季,這幾天都是太陽,氣溫直逼三十八度,仿佛是夏天最後的壓軸收場秀。
兜裡的手機又震動一下,許眠舟掏出來看,許甯遠這回的語音隻有幾秒鐘,不需要長按使用快捷功能。
梧桐樹的葉子被曬得油光發亮,蟬鳴聒噪,遠處的那戶人家白牆黑瓦,有一整牆的薔薇花,粉色紫色擠擠挨挨,幾乎看不到牆本來的顔色和綠葉。
有人騎着自行車飛馳,黑色短發被風吹起來有點淩亂,巷子裡的路因為很久了變得坑坑窪窪,自行車的車輪碾過路面車身,許眠舟用手擋在額頭前低頭去看,是昨天遛狗的那個男生。
穿着和許眠舟晾在陽台上的一模一樣的校服騎着自行車趕路,大概是下了課沖回家吃飯,路過26号時往門裡看了一眼,然後頭向上擡,許眠舟和他對上視線,那人嘴角非常溫和:“明天見!”
因為要轉來轉校生的事已經傳遍整個十一班了,他想不知道都難,看到26号新搬進來的那個男生陽台上晾着一中的校服他就知道已經八九不離十。
他把視線從辦公室窗外收回,那邊的人還在談話。
許甯遠和那位姓黃的主任面對面站着,許甯遠說自己的孩子雖然成績不算好但是還算乖,剛來到新環境難免有點不适應,希望老師多關照一下。
黃主任說沒問題,一邊轉頭去看一直安靜站在窗邊的人。
在這個年紀裡的男生裡他的個子并不突出但已經很高,半側影瘦削纖長,一中灰藍色短袖校服規規矩矩地穿好,扣子扣到了第二顆,腕上戴着一塊大表盤的電子表,看着确實是乖學生的模樣。
那張臉絕對讨小姑娘喜歡。
“我看過孩子的成績單,不管是聯考校考都位居前列,是非常優秀的孩子。”
“也要感謝家長選擇了一中……”說到場面話黃主任就停不下來,許甯遠也沒有打斷,安靜地聽,直到手邊的手機震動一下,那邊的乖學生發來一條信息:“可以讓他先不說了嗎?我站了半個小時了。”
許甯遠:“……”
十一班裡此刻非常熱鬧,寫着卷子的男生說:“我賭這回的轉校生是男的,因為好久都沒有男的轉校生了。”
另外一邊戴着眼鏡的男生就嗤:“我們班男女比例很平衡啊,你到底為什麼對男的這麼執着啊。”
一群圍在一起湊答案寫試卷的人哄笑。
一中是老牌重點高中,在省名校聯盟裡也是元老級别的了,剛剛轉學就能來理科實驗班,想必也不是個小人物。
先是坐在窗邊的同學有小範圍的騷動,然後是門口,接下來那位傳說中的轉校生跟着黃主任進了教室門。
黃主任本名黃江,是一中的政教處主任,和刻闆印象裡主任都有的肚腩眼鏡形象相反,他是個矮小的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單眼皮小眼睛,看人的時候那目光和掃描儀似的。
許甯遠說這位主任很厲害,看一眼學生就知道他是不是私藏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