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窸窸窣窣下了起來。
時空回溯的魔法散去,教廷内又恢複了那幅荒敗的景象,那個如地獄歸來的惡魔般的少女也不見蹤影,但這裡滿滿全是她來過的痕迹。
沒有人說話,空氣一時間有些沉重,最終還是伊莎貝爾帶頭離開:“走吧,我們還要趕路。”
衆人沉默跟上,珂萊蒂爾走在隊伍最末端,掏出她的小本本,記下來,都得記下來,回頭要給陛下做彙報。
她們在白色的樹林裡跋涉,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避風的地方露宿。
大概是因為久違的使用了回溯,伊莎貝爾夢見了自己第一次使用這個能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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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現在算得上是阿斯卡利亞頂尊貴的人,但她其實是貧民出身。
一開始,她并不知道貧民和貴族的區别。她們家世代紮根于德維爾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一年中僅有的适合作物生長的兩個月她們總是忙碌的,她們要翻開在漫長冬季裡凍得梆硬的土地播撒種子耕作,維修被風雪損壞的房屋,在漫山遍野抽綠的樹林裡尋找野果柴火……她們要用一年中短暫的兩個月為剩餘的冬日做準備。
記憶中那兩個月總是有幹不完的活,但是等到大雪封山的時候,她們就能閑下來了,可閑下來後的日子反而更難熬了。
天太冷了,她們為過冬儲備的柴火和糧食總是不夠,她們隻能省一點再省一點,但寒冬實在太過漫長了,每次冰雪消融後,總會有熟悉的面孔長眠不起,為此她們會在每一個冬天離去後舉辦一個聖火節,送沒能等到春天的人進入天堂,為她們再一次迎來春天的人慶祝,也希望那個高挂在天上的太陽能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夢裡是她十四歲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地裡的作物還沒有長成,取暖的木材也沒有堆滿地窖,即便再節儉,冬天才過一半的時候,她們的食物就吃光。
父母接連外出尋找食物,可都沒有回來,她抱着妹妹,冷得不停地打哆嗦。
她知道自己也得出去了,雖然出去可能會死,但留下來卻是一定會死。
她在厚厚的積雪裡艱難前進,白茫茫一片中根本看不出平日裡走的路。
伊莎貝爾憑着記憶往山上走,如果運氣好,她能遇到一些還在活動的小動物。
可惜她今天的運氣不太行,爬了兩座山連雪兔都沒找到。
盡管看不太出來,但天色确實已經開始變暗了,她必須回家或者找個地方過夜了,夜晚更加寒冷的氣溫是能凍死人的。
她隻剩一個七歲的妹妹在家裡,她不能冒險,她決定回去。
伊莎貝爾從小就在這些山群裡亂竄,對這裡的情況熟悉得很,再大的風雪也不會迷失方向,回家她選了另外一條更近的路,能讓她在天黑之前趕到家。
這一條路更快但也更陡,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處破舊的城堡,那是一個貴族的領地,但已經多年沒人住了,至少伊莎貝爾有意識以來沒有。
她想再碰一碰運氣,也許城堡裡會有一些過冬的獵物。
但今天她的運氣好像不止是不太好。
記憶裡一直荒廢着的古堡,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居然煥然一新,還亮起了燭光。
伊莎貝爾懷疑自己被餓出幻覺了,她躲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居高臨下地觀察這處見鬼的地方。
燒得極旺的爐火透過窗玻璃印進伊莎貝爾的眼底,隻是看着都能感覺到城堡裡的溫暖。穿着厚實華麗的貴族們在明亮的大廳裡翩翩起舞,是伊莎貝爾從未見過的人間仙境。
但這一切都比不過桌上無人問津的美食對伊莎貝爾的吸引力。
她的眼睛盯着那累成山的糕點和烤肉,口水分泌成河。
她一時間竟然生出要搶過來的念頭。
那些她從未見過吃過的食物,不僅能救活她們一家,養活她們村都綽綽有餘。
這個念頭如此荒謬,連可行性都沒有,一冒頭就被她自己按了回去,她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該回去了,可她雙腳卻好像生根紮在這了一樣,怎麼都挪不動。
時空回溯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刹那間,原本已經西沉的太陽突然改變位置,光線空氣寒風包括下面那座城堡全變了模樣。
一向敏銳的伊莎貝爾僵硬在原地,連呼吸都停了。
她知道不對勁,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聽村裡的老人說過,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總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遇上這些。
她已經做好回不去的準備了,她的妹妹還是得一個人等春天了。好在村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查看各家的情況,等村長發現她家就剩妹妹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把妹妹領回去。
這時風聲突然變了,有一個身披紅色白領披風的小女孩驟然出現她旁邊,向她疾跑而來,伊莎貝爾下意識躲避,但還是擦了個邊,卻沒有肢體觸碰的感覺,隻激起一陣水紋狀的光影。
接着是一頭體長超過兩米的棕熊向她撲了過來,血口腥風撲面而來,伊莎貝爾吓得禁閉雙眼,但依舊什麼也沒有發生。
緊接着,周圍環境就恢複了正常。
伊莎貝爾站在原地緩慢地眨動雙眼,這是什麼?
幻境嗎?
伊莎貝爾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自己不用死了,那座充滿誘惑力的城堡已經被她抛在了腦後,她從未如此迫切地想回家。
大概她今天所以的黴運都在經曆了這場奇遇後用完了,她在回家的路上居然遇到了一頭重傷死亡的棕熊。
就是剛剛在幻境中看到的那頭。
到處都是斷裂倒塌的樹木,被凍上的猩紅血迹遍布滿場,不難看出不久前這裡發生了一場多麼驚心動魄的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