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伊莎貝爾猜錯了。
妮克薩拉就是生氣了。
隻不過不是對着伊莎貝爾。
雖然妮克薩拉大部分時間都是面無表情的,但伊莎貝爾就是神奇地能看出她高興與否。這是伊莎貝爾少數幾次看不出她情緒的情況,上一次她看不出來的時候,第二天老國王就死了。
伊莎貝爾惴惴不安地看着妮克薩拉,猶豫着是不是應該認個錯。但妮克薩拉好像不喜歡她随便亂認錯,她上一次認錯是老國王下旨要娶她為後。
伊莎貝爾被妮克薩拉撿回去後,雖然名義上是作為公主的侍女,但因為妮克薩拉的宮殿在王宮很偏僻的一角,平時根本沒什麼人來,加上妮克薩拉從不拘着她,因此跟妮克薩拉熟起來後,她總是滿宮殿瘋跑。
那天她如往常一樣在宮殿裡亂竄,但不知道為什麼,老國王突然帶着一群人闖了進來,伊莎貝爾措不及防之下帶着滿身與宮廷格格不入的原野生機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天後來的事情她其實記不太清了,隻知道周圍亂糟糟一片,那些踩着她家人屍體上聲色犬馬的貴族們驚喊着,嘴裡嚷嚷着一些她聽不懂的話,打量她的眼神讓她覺得很惡心。最後是妮克薩拉出現将她帶走。
立她為後的旨意當晚就出現在妮克薩拉的書桌上。
那時妮克薩拉也是像現在這樣沉默着,伊莎貝爾站在她身旁,她分辨不出她在想什麼,隻是憑着直覺知道妮克薩拉不高興。
妮克薩拉不高興,她得做點什麼。
于是,伊莎貝爾跪了下來。
說來可笑,那是伊莎貝爾第一次向妮克薩拉下跪,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在那之前她并沒有清晰地意識到貴族階級意味着什麼。妮克薩拉也從未想過讓她明白。
伊莎貝爾原本站着比坐在椅子上的妮克薩拉高,但她跪下後就比她矮了,伊莎貝爾仰頭看着她,像山野裡誤闖入人間的精怪,懵懂無知,卻又對人的情緒擁有驚人的敏銳感知。
妮克薩拉的視線從桌子上蓋着國王專屬印章的羊皮卷上移到伊莎貝爾的臉上,湛藍色的眼睛裡翻湧着伊莎貝爾看不懂的情緒。
伊莎貝爾望進那雙深邃的藍眼睛裡,她沒有去過極北之境,但此刻她想,書上說的萬年寒冷大概就是這個顔色了。
她跪在公主腳下,說:“我錯了。”
公主久久地看着她,沒有對她的認錯給出審判。
良久,妮克薩拉收回視線,再次看着空蕩桌面上唯一放着的羊皮卷,問她:“你有錯嗎?”。聲音很淡,沒有起伏,好像是一句日常的詢問。
她有的吧,作為一個侍女她卻好像沒有一天做過一個侍女應該做的事情,今天還沖撞了國王,就是國王好像有點大病,不僅不跟她計較,還要娶她。但是妮克薩拉看起來很不高興,所以她應該是有錯的吧。
但是妮克薩拉又問她“有錯嗎?”,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沒錯嗎?
伊莎貝爾又不懂了,今晚的妮克薩拉總是奇奇怪怪的。
見她不答,妮克薩拉又轉回來看着她,重新問了一遍,嚴肅認真:“你有錯嗎?”
伊莎貝爾怔住了,她這次分辨出妮克薩拉眼裡的情緒,妮克薩拉是真的覺得她沒錯。
可是她,真的沒錯嗎?
“算了。”
這句話不知道是妮克薩拉在跟伊莎貝爾說,還是在跟自己說。
妮克薩拉把她拉進自己懷裡,按着她的後頸,對她說:“以後認錯前先想好是不是自己的錯,想不出來就先來問我。”
伊莎貝爾的臉埋在妮克薩拉肩上毛絨絨的領子裡,暖洋洋的,她不自覺地蹭了蹭,答應了她。
雖然還是聽不懂妮克薩拉在說什麼,但是她記住了以後出事了要先來問問妮克薩拉是不是自己的錯。
于是妮克薩拉獎勵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誇她:“真乖。”
現在,伊莎貝爾抱着水晶球認認真真地回憶了一遍事件的經過,覺得自己沒有錯,但腰背還沒挺直過一秒,就心虛地彎回去了。
她是覺得自己沒有錯,但不知道在妮克薩拉看來她有沒有錯,畢竟妮克薩拉的評判标準好像跟她不太一樣。
妮克薩拉看太久太認真了,那視線好像有溫度一樣,讓伊莎貝爾覺得自己的脖子好像燒起來了。
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會要這樣看到天荒地老吧,伊莎貝爾想着,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麼,但是說什麼呢?今天天氣真好?伊莎貝爾腦子裡自動浮現阿斯卡利亞那能把人吹死的風。
伊莎貝爾:……
好在,沒等她糾結出結果,妮克薩拉主動開口了:“疼嗎?”
“不疼,不疼,一點都不疼。。”伊莎貝爾立刻搖起頭,并趕在妮克薩拉開口前回答她的下一個問題:“已經塗過藥了,不嚴重,過幾天印子就消失了。”
妮克薩拉:“……”
妮克薩拉一直緊繃着的神情終于松了下來,她往後靠在雕刻着阿斯卡利亞國輝的高大椅背裡,又露出伊莎貝爾熟悉的那種‘天要塌就塌,大不了死’的神情,問她:“要不要回來?”
雖然是詢問,但伊莎貝爾就是知道妮克薩拉的意思是讓她回去,但是……
伊莎貝爾堅定搖頭:“不回。”
“為什麼?不害怕嗎?”
“不。”伊莎貝爾自動略過第一個問題。
妮克薩拉再次問:“為什麼?不是偷偷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