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館趕來的一路上,白森預想了千百回她會在後院看到什麼。
然而仰頭看到金桂樹上的一幕,她還是不受控制的雙腿發軟,險些跌坐在吓昏過去的蘇婉玉身旁。
在金桂樹繁密的枝葉之間,是一個一身黑袍,頭戴厲鬼面具的人形物淩空懸在那裡。
沒有多餘的思考,白森在看清此物的一瞬間就下意識認定這不是别的,是一具屍體。
第三名死者的屍體。
懸在樹梢的黑衣者垂着頭,其戴在臉上的面具幾乎與地面平行,樹林間陣陣勁風吹過,這具身軀在枝葉和落花之間輕輕搖晃。
那張面具,正是昨夜祭山典上每人都戴在臉上的傩祭面具。
白森深呼吸幾口,讓劇烈跳動的心髒稍稍平靜下來,方才站起身,仔細朝懸在頭頂的人身看去。
有面具遮擋,還不知挂在樹上的死者是何人,不過,在看清纏在那人脖頸上的粗布條時,白森心裡已有了答案。
朱啟與曹景對弈那天,沈照甯在天樞棋館受寒門棋生圍攻,手臂負傷,送到醫館後醫工以一條粗布為他纏縛手臂。
幾日前,從煙火毒中康複的陳钰雪離開醫館,白森走在她身邊,兩人在醫館的走廊上正撞見沈照甯從靜房中出來,那時,白森就晃眼瞥見挂在他身前吊住手臂的粗布條。
所以,無需揭開屍體臉上的面具,這棋院中的第三名死者,當是曾叫嚣着要一把火燒掉鴻清棋院的沈家公子。
“在那邊!”朱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曹景和朱啟一行來到白森身旁,看到昏倒在地的蘇婉玉,曹景肅色問道:“她出了什麼事?”
“她沒事,隻是昏過去了,”白森道,擡手指向頭頂,“這上面的東西,把她吓昏了。”
一同趕來的三人聞言擡頭看去,年長的羅醫者當即被吓得跌坐在地。
曹景聲音發顫,道:“那是什麼裝神弄鬼的東西?”
白森已從最初的驚懼中緩過神來,此時她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冷靜。她鎮定地道:“是死人。”
曹景從樹上收回目光,看向白森,語氣中有了怒意,“你不要妖言惑衆,這東西裹着黑衣,還有面具遮擋,你怎知就是……”
“上去看看就是了。”白森盯着曹景瞪起的豹眼說。
曹景的眼神陡然轉冷。
他身形高大,在他面前,白森必須仰着頭才能迎視他的目光,僅是這短短一瞬間的注視,就讓白森心頭寒意驟起。
曹景忽地收回目光,轉身扶起跌坐在地的羅醫者,道:“山長年邁,經不起驚吓,煩老羅回去告知他一聲,說在後院發現一跪邪之物,我們正在處理,事後自會向他細說,讓他不用着急趕來。”
他又指了指躺在樹下的蘇婉玉,對朱啟吩咐道:“你馬上背着這姑娘回醫館去,請醫工好生醫治。”
看朱啟的神色,顯是不情願就此離去,但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蘇婉玉,也心知救人要緊,便上前背起蘇婉玉朝醫館快跑而去。至于老羅,更是恨不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朱啟和老羅離去後,金桂樹下隻餘白森單獨面對曹景,白森立刻警覺起來。
曹景此舉是要支開其他人麼?
白森道:“監院,不管樹上這物是不是死人,如果不多叫些人前來,怕是不好收拾。”
“我記得你是叫阿白,”曹景轉過身看向白森,這一刻他的語氣平靜得詭異,“先請你上樹去看看那是什麼,我再做安排吧。”
白森的眼睛不離曹景片刻,她退回到樹下,身法一起,四肢動作輕盈如靈貓,轉眼間就上了樹。
輕踩在一截粗枝上,她靠近裹着黑衣懸在枝葉間的軀體,伸手在其上捏了幾下。
黑衣下傳來人類肌肉的觸感,沒有彈性,一按就是一個凹坑。
果不其然,這是一具死屍。
白森伸手到屍體面部,摘下那張傩祭面具。
等在樹下的曹景往後退了兩步,像是要把懸挂在樹上的屍體全部收進眼裡。
沈照甯張着大口,大半截舌頭伸出口來,一雙凸出眼眶的眼睛盯着地面,其中沒有半分神采,卻更顯得可怖。
曹景驚奇道:“沈公子怎會在這裡自盡了?”
不知他是在自語,還是在說給白森聽。
隻不過,沈照甯真的是自我了結麼?白森的目光再次掃過沈照甯的屍體。
臉色青紫,外露的舌頭是紫黑色,眼白凸出,脖子喉結處被纏在其上的粗布條勒出深痕。這确實是上吊自盡的屍體征象。
不過,在這棋院裡曆經了兩起命案,白森絕不相信眼前的沈照甯是自殺身亡這麼簡單,她閉上眼,開啟刑偵系統空間。
進入法醫室,沈照甯的屍體安靜地躺在另一架解刨台上。
白森一絲不苟地戴好手套和口罩,将短發裹在法醫帽中,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