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說話多有不便，傅君寒很快就轉口請李大木入内詳談，殷唯還十分知趣地去泡了一壺熱茶——雖然醫館裡沒什麼好茶，大多又苦又澀。好在無論主人客人，此時都無心于此。

李三木，一個普通的名字，一個尋常的凡人。十五年前生在南山鎮，一年前來到西鄉鎮尋找工作，後被懸壺醫館的傅大夫聘為藥童。六天前，因家中來信言及老父罹患時疫，遂匆匆請假數日返鄉。然而，六天過去，李家人卻主動尋來——

李大木被請入後室，高高壯壯的漢子從傅君寒的話語中察覺不對，此刻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兩隻手十根手指在桌子底下都要絞在一塊：

“那個……傅大夫，小森子是和您請假了？那小子也托人帶了個口信說要回來……可是，咱一家等了幾天，都沒見着。這兩天，咱爹身體轉好了，俺才決定過來問問情況。”

“所以，家書的确是你們請人送來的？”見李大木連連點頭，傅君寒眉目微垂，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三木是在六天前下午離開，如無意外，理應在入夜前便可到家。我以為這些天他都是在家中忙碌……李家大哥，你來時可有問過周圍的鄰裡或是城門守衛？”

李大木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俺是說附近的叔伯嬸姨都說沒見着。唉，這小子到底哪去了？可别是被什麼匪徒給綁去了吧？”

顯然，親人的失蹤似乎已是闆上釘釘，李大木滿臉是擔憂完全不加掩飾，傅君寒看了看天色，安慰道：“李家大哥，如今天色已晚，今晚不妨先在醫館中休息一夜，明早我與你沿路問問人，再不行我們就去報官。”

“這……會不會太麻煩您了？”李大木有些意動，但還有點不好意思。

“無妨。三木是我醫館的員工，他如今行蹤不明，我也很是擔心。”傅君寒朝着在一旁安安靜靜坐着的殷唯送去一個眼神，“小楊，收拾收拾客房，安頓好客人，随後來我房裡。”

“好咧！”少年爽快地應下，沒有當場反問這裡總共就一主一客兩間卧室，叫他把客房讓出去他本人今晚睡哪。

勤快的小楊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處理好主人家安排的任務，甚至還有時間抽空洗了個澡。他推開主卧的門踏着小步入内時，借着燭光翻書的傅君寒隻是輕輕擡眼一瞥，随即指了指床對面的小榻，言簡意赅地道：“你的。”

“傅醫師好狠的心呐……你的床那麼大，睡上兩個人都綽綽有餘，偏偏還要我睡個狹窄的小榻，要是睡久了以後我長不高怎麼辦？”

殷唯背着手關上房門，視線未曾離開傅君寒的臉。都說燈月之下觀美人，隻是傅君寒這張蠟黃而瘦削的臉，怎麼看都普普通通、平平無奇，橫豎都說不出一個“美”字。唯有那雙眼睛，卻是夠格的。

傅君寒的眸色比常人要淺，白日裡如同澄澈明亮的琥珀，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無所遁形，反倒因為太過剔透而令人感到莫名的心驚。

如今在燭火的映照下，那雙眼睛蒙上了一層暖色的光影，為他添了幾分溫柔的同時，似乎還氤氲出碎金般的微芒，如夜空中的明星、深淵裡的明燈。

殷唯突然歎了口氣，似是在遺憾對方當下這副面容實在配不上那雙眼睛。

傅君寒莫名其妙地看了少年一眼，實在不懂對方歎什麼氣，繼而突兀地問道：“三木的失蹤是否與你有關？”

“不是——你、你居然懷疑我？”殷唯瞪圓雙眼，手指指向自己鼻尖，滿臉不可置信。

“你不值得懷疑嗎？”傅君寒完全不為所動，“你怎麼會知道我的醫館暫時缺了個藥童？你為何偏偏盯上了這個位置？”

“講道理啊醫師，我好歹是正道出身，不至于如此喪心病狂——你真的對我有很大的誤解啊！”少年雙手叉腰，憤憤不平，提出抗議，

“我知道你缺了個藥童，是因為那天我趁你出門，放開神識打聽來的。我盯上這個位置，是因為我被人追殺，不得不喬裝打扮隐姓埋名，兼之受傷過重，隻能維持少年體型更好地療傷……”

說到這裡，殷唯頓了頓，神色莫名地長歎一聲：“傅醫師，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生而為‘龍’。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化龍’是一種負擔。”

“你說什麼？‘生而為龍’——何解？”傅君寒狠狠地蹙起眉頭，目光緊緊鎖在少年的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他無視最後一句，隻抓住着前一句追問，“我允許你留下的前提，是你答應過會告訴我更多關于‘魚池’的秘密，現在是你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行吧。”殷唯拉近一張木凳，在傅君寒對面坐下，“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魚池’之中那些被選作‘魚苗’的孩子，最後得到的是怎樣的結局——我可以明确告訴你，活到現在沒死，還能不瘋不殘穩步提升的，隻有你一人。”

“……你找過所有的‘魚苗’？”

“沒有，我沒這個閑心。這是我猜的，但八九不離十。”

殷唯傾身向前，食指往傅君寒眉心點去，隻是被後者反應極快地避開。沒能碰到傅君寒，少年也不在乎，一屁股坐回去，托着腮幫子繼續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