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山鎮。
天色如墨,整座城池仿佛被黑暗吞噬,唯有四方城牆上,尚有零星火光搖曳。晚風拂落一樹熒光,枝條舞動處,透出幾分陰森與鬼魅。家犬的吠叫與野貓的嗚鳴此起彼伏,于靜谧中格外響亮,壓下陣陣鳥啼與蟲嘶。
黃宅之外,有一抹看不清身形的灰色人影伫立,久久凝視前方。
他在等,等待意料之中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色即将從最深沉之處逐漸轉醒,亦是凡人最為疲憊懈怠之時——
一處暗門被打開了,并非有人從内往外,而是有一行馬車辘辘,自東城門而入,穿街走巷而來。
灰色人影眼神微凝,當即不再遲疑,仿若如影随形,刹那間鑽入其中一架馬車,兩側目光炯炯警戒四方的護衛竟無一察覺!
黃宅的暗門如開啟時那般被悄然關閉,短暫斷開的陣法再度續上,隔絕外來的窺探。
易容換面的傅君寒默然垂目注視着車廂中昏迷的孩子。這些孩子大的不過十三四歲,最小的可能隻有四五歲。男孩女孩,單單這一個車廂,就有十人;而這一行馬車,一共有三輛。
他的确親身調查過附近各城屢禁不止的孩童失蹤之事,也的确未能查到幕後之人,但并非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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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東川鎮。
自遊曆到西鄉鎮暫居,傅君寒不止一次聽說哪個村哪座城有哪戶人家丢了小孩。不論是過往的經曆,還是秉持的道義,都不容他置之不理。
在經曆過藥物追蹤斷了線索、舉報到官府又人去樓空等等的挫折,傅君寒痛定思痛,決定以身犯險。
因貪玩遠離大人的視線,因貪嘴被零食誘惑,因“同齡人”邀請而赴約……明察暗訪下,孩童失蹤的緣故,傅君寒幾乎倒背如流。而他需要做的,便是擠出這些年暗中積存的靈力,施法變作孩童,僞裝與家人失散,在各處行人稀少的角落遊蕩。
終于有一日……
化作八歲孩童的傅君寒眼皮微動,身下是馬車在颠簸。
将他拐走的家夥忒是熟手,道上裝作驚喜地大喊一句“大侄子你在這啊”,然後雙臂一撈,将他抱在懷中,早已準備好的迷藥蒙在口鼻。别說是個小孩,尋常的成年人都得迷迷糊糊地昏過去,無法也無力反駁。
如此行徑哪怕被真正的家屬發現,奪回孩子,人拐子陪個笑說聲“認錯人了”,大多都能順利脫身。往人群裡一鑽,隻等下一個目标。
凡人有凡人的智慧,仰仗百毒不侵之軀保持清醒實在不值一提。傅君寒謹慎調節着呼吸的頻率,并未以神識掃視周圍。
他嘗試過撒網捕魚,在某個鎮上所有孩子身上灑下藥粉。如此即使有孩子不幸被拐,他也能及時追蹤。現實卻是迎面給了他一悶棍,他養的蠱蟲半路便迷失了方向。他亦由此判定,此事必有修士插手。
如今情況未明,為深入虎穴、直搗黃龍之計,避免露出多餘破綻,他所有的靈力都用在縮小身形之上,無論怎麼看都與普通小孩無異。他僅僅能夠憑依的,隻有敏銳的感官——反正經已足夠。
虛假的被拐孩童傅君寒仍是一副被迷藥迷昏的樣子,因為對藥效的了解夠高,那虛弱的模樣是九成九的像。而自他被“拐”,身邊發生的一切,通過聲音、通過氣味……在他腦海中構建出一幅幅立體的畫面。
此處為東川鎮,他于鎮西被帶走,對方抱着他走過百米路,走過狹窄而氣味難聞的巷道,然後安置在馬車上。當時車轅處有一成年人,車廂内還有一名昏睡的孩童。
坐在車轅的人,将一袋子錢交給“拐走”他的人,後者拿到錢颠了颠便離去。随着日光漸漸衰微,又有一人帶來一個孩童,而後鑽入車廂,靜候許久的馬車終于開始跑動。
展開在記憶中的東川鎮地圖,傅君寒暗中标記着馬車移動的路線,計算着藥效的持續時間,耳朵聆聽着兩個成年人的交談。
“這兩天過去,往後這鎮上的可就不好捉啰。”
“頭兒說了,今晚大家放松放松,明天将貨運走,就可以去快活幾天了!”
“嘿,你說,這些個童子童女,是不是都是被拿去煉丹了?吃了能長生不老?天下無敵?”
“嗤!仙師大人的事,咱少管,就連頭兒也隻是那些大人物的座下走狗……”
“賺錢嘛,不寒碜。大人物指縫露一點點殘渣,都夠咱逍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