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圓月自雲層中羞答答地探出半邊臉。殷唯身着黑色貼身勁裝，一頭青絲高高束起，手中握着把無鞘的長刀，清隽的面容帶着些許微妙的笑意，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下方的傅君寒。清亮月光灑在殷唯的背後，襯得他恍若仙人臨凡。

可惜，這個“仙人”一開口，就想讓人揍他一頓：“我看你三更半夜自個兒靜悄悄溜出門，還以為你有什麼厲害的底牌，能給我個驚喜。結果……就這？”

“……”傅君寒唇瓣微動，好似想要反駁一二，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回去了。

而殷唯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牽引住他的心神，轉移了他的關注點：“當然咯，某個躲躲藏藏的家夥，和你一樣半斤八兩，漁翁都不會做。”

說着，他緩緩提起長刀，手腕翻轉間，輕輕向前揮出一刀——月色之下，凄冷的刀光無聲無息地斬向高大的槐樹——這道本應冰寒若月上天宮的刀光，卻在接觸到被困鎖在槐樹周圍的厲鬼瞬間大放光芒，如同成為一桶桶澆向火塘的熱油。

刹那間，無窮厲鬼連同異化的槐樹，成了直面太陽的雪花，在聲聲可怖的哭嚎中飛速地消融殆盡。不過一息，原地便僅僅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以及坑中累累白骨！

作為厲鬼煉屍陣的陣眼，槐樹被摧毀的瞬間，連接的陣紋盡數斷裂，整個大陣徹底崩潰。于此時，小鎮中貓犬的叫聲隐約可聞，就連晚風，仿佛都多了幾分暢快。

“……陰陽割昏曉？”傅君寒似是自語，又似是在詢問閃身來到他身側的殷唯。

“它也配？”殷唯嗤笑道，“不過是簡單的陰陽轉化。”

瞬息間從至陰化為至陽，做起來可沒有殷唯口中說的那般輕巧。單論這一手的輕描淡寫，對方當真不愧為乾坤宗千年以來最出色的傳人。

隻是……

“你說的‘漁翁’，在哪？”

得益于傅君寒下的藥仍在生效，大宅之中其餘人等如今尚在昏迷，除了他倆外來的“惡客”，根本沒有第三個還在活動的生物。

“在哪？不就在這嘛！”

殷唯手中的長刀在他揮出斬滅槐樹和上千厲鬼的一招時已經徹底報廢，此時手中空空如也。不過很快，他不知從哪翻出一把彎刀，對準主卧就是一記毫無煙火氣的力劈華山——建築的主體并未裂開乃至有半點損傷，然而地面卻無聲地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刀痕！

傅君寒沒有關心再次粉碎的彎刀，他的目光停在忽然從刀痕中飛出、落在深坑邊緣的紫衣老人上——他真的太老了，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臉皮都皺成一團，白發白胡子都蒙上了枯朽的灰黃，任随便哪個誰看到他的第一印象都是“大限将至”。

“我在看到那個黃員外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殷唯又翻出一把長劍，上前一步的動作，恍若将傅君寒攔在身後，“他身上有被改造成‘魚苗’的痕迹，但太過粗糙，粗得完全不會是那個變态的手筆，而且他的年齡也不對——他這個年紀，出生前魚池基本都已經被取締了。”

“咳咳，咳咳。”紫衣老人安安靜靜地站在槐樹消失後的深坑旁邊，聽到這番話語也隻是咳嗽，并未開口，就像是一個耐心的傾聽者，好似雙方并非敵對而是友人。

而聽到殷唯提起“魚苗”，傅君寒不禁皺了皺眉，幾乎是下意識望向地上那一灘肉泥，陷入某種深思。

在場清醒的知情人就隻有他們三個，傅君寒不說話，紫衣老人隻是在咳嗽，沒有人打斷，殷唯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說實話，起初我并沒有發現你的存在。畢竟你是貨真價實的法相境，而且所走的道，幾乎與這遍地的陰煞之氣融為一體……”

在距離老人半米遠的位置，殷唯終于停下腳步：“但你急了——小醫師負傷流血之後，你就急了，那個瞬間暴露了你的存在。”

“我的血？”在得知老人竟是法相境時，傅君寒心裡便是一沉。

他不清楚此前布下的連環混毒是否對其起效，畢竟他不知道老人之前躲在哪裡。而現在還有個殷唯擋在前邊……如今的他可不能準确地控制藥毒落在哪個人身上，真要出手連同殷唯都得中招，憑借當下的條件他能傷不能救——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先把我方唯一的戰力整垮吧？

正在苦思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忽然聽到殷唯提及老人暴露是因為自己的負傷流血，傅君寒猛然擡眸盯向老人，片刻後肯定地道：“我從未見過他。”

“好事。”殷唯唇角一勾，眼裡卻無半分笑意，“若真是熟人，他卻貪婪你的血肉，那對你來說還挺殘酷的。”

傅君寒微怔：“貪婪……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