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華庭,紅牆綠瓦。
四面透風的涼亭正好被一叢叢栀子花包圍,清風吹過,落英缤紛,如同飄雪,如同飛絮,白色的花瓣鋪滿涼亭周圍的青石闆。
傅君寒坐在亭中,微微低着頭,眼睑半垂,鴉色羽睫輕輕顫動,右手正把玩着一塊蒼翠的圓形玉佩。玉佩質地溫潤而細膩,卻并未雕刻有常用吉祥紋樣,其上寥寥幾道刻痕,似乎僅僅勾勒出一個字——珩。
殷唯推開門走出來,遙遙便看到這一幕。面容普通的小鎮大夫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緒,修長的食指摩挲着玉佩上一道道的刻痕,不知是專注是懷念或是單純的無所事事。
少年尋來的步伐微微一頓,随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近涼亭,開口語氣便是十分的欠揍:“哎喲喲,跟大人物聊完了?多虧東家和大夏王室關系匪淺,不然小的可沒這個機會住進大夏王爺的宅子——诶東家的,趁着現在周圍沒人,不如悄悄告訴我,你是不是大夏王室出身啊?”
傅君寒下意識将玉佩收回袖裡,擡眼一瞥,冷冷淡淡地道:“你當真不知情麼?”
“我能知道什麼啊?”少年滿眼無辜,“是知道你的身世之謎,還是知道你去見的是何許人也?我全都不知道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殷唯在傅君寒對面坐下,指節支着一邊下巴:
“雖然這裡條件很好——我剛都看過了,這院子、這卧室,外邊那些客棧沒一家比得上。但是嘛,總歸是别人家,住個一天兩天還好,可要是常住,再熟的親戚也會感到不自在的,你說對不對?所以,說說你打算留幾天,讓我心裡有個數?”
“少則兩天,多則五天。”傅君寒語氣中帶着些許警告的意味,“我沒有透露你的身份,你最好安分些。”
“這個沒問題。”殷唯應得倒是爽快,隻不過對着傅君寒那懷疑的目光,感覺有點不爽,“你什麼眼神?我還沒問你一去大半個時辰是幹嘛了,你居然還敢用這種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
傅君寒頓時挪開視線,半字不提自身先前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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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前。
姜遠提出的邀請被君長生婉拒了。白發劍修意外地知情達理,懂世故而識人心,看出姜遠主要邀請的目标唯有傅君寒一人,于是他以協助追查蠱毒源頭為借口先一步離去,隻道若有進展稍後再互通有無。
姜遠并未挽留,在君長生離開之後,他隻對正在猶豫的傅君寒說了一句:“有人想要見你。”
傅君寒隐隐有感,便不再遲疑,點頭應是。剩下的殷唯厚着臉皮作為“同行者”,與傅君寒一起跟着姜遠來到他位于城東的别院。
兩個客人随着主人家越過大門,入目所見,流動的活水潺潺環繞莊園四周。沿着腳下石子路蜿蜒向前,兩旁假山錯落有緻,中庭處處有百花争豔,斑斓的群蝶起舞翩然。百年乃至千年樹齡的古木直接霄漢,綠蔭遮蔽之下,對稱修築的長廊亭台精緻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氣。
途中,少年被暫時安排到客房休息,唯有傅君寒一人繼續随着姜遠去與某位見面。兩人一路沉默着穿過漫長的紅木長廊,終于在姜遠的帶領下,來到一座雕梁畫棟的兩層小樓門口。
作為主人的姜遠親自在門外輕敲兩下,直至内部傳出一聲“進”,方才緩緩推開大門。更多的陽光随着開啟的木門湧入室内,門後一扇以水墨繪有群山峻嶺的三折屏風隔絕了來者第一眼對更深處的窺探。
傅君寒緊随在姜遠身後,一同繞過屏風,後方除卻兩扇緊閉的小門便是螺旋向上的樓梯。踏上樓梯,複行十數步,才當真走到另一人面前。
那是一名與姜遠眉眼間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不過他看起來更要年輕一些,雖然此刻身着尋常青衣,面容柔和,瞧着卻比那位東海王更加威嚴深重。
“皇兄,人已帶到。”姜遠拱手彎腰行了一禮。
傅君寒也老老實實作揖行禮,喚了一聲“姜叔”。
“有勞遠弟特意走這一趟了,都坐下吧。”
被姜遠稱為“皇兄”的、當今大夏的君王——姜靖端坐于長條木桌旁側,右手邊便是半開的雕花窗,案上擺放有一整套的茶具以及棋盤。棋盤上黑白兩子正在激烈厮殺,若非在二人到來前這位夏帝曾接待有另一位客人,那麼便是他正在自己與自己下棋。
“替皇兄做事,稱不上為‘勞’。”姜遠敬重之餘又對姜靖抱有親近之意,此時卻并未順勢應下,“百川城中有鬼蜮之輩圖謀不軌,無論是為城中百姓還是皇兄安全,此事必須謹慎處置,請恕臣弟先行告退。”
姜靖微微颔首,叮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遠弟,凡事小心。”
“臣弟知曉。”姜遠再行一禮,随即轉身退出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