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來了,是嗎?
不……不是的。
雖然林清珩此前神志不清,但是他隐約還是感知到自身是往城外沖去,而如今,他分明更像是從城外越過城門進入城内!
眼前的栖風城更是一片屍山血海,房屋坍塌、地面凹陷,無數屍骸擠滿每個角落。并且那些屍骸不再是奇怪的模樣,而是最為普通的凡人的模樣——沒有異變,沒有魔氣甚至連面具都沒有戴上。
林清珩愣在原地,分不清入目所見是真是假,隻聽不遠處的洛淮正在低聲喃喃:“不是已經把領頭的殺完了麼?怎麼還有妖邪,還沒殺幹淨……”
異常疲憊的藥仙谷首席忍不住往洛淮那邊投去目光——他太累了,累到神識都已經無法放出體外,隻能憑借最基礎的目視去獲取信息,然後,心髒仿佛不禁停滞一瞬。
察覺到林清珩的視線所落之處,洛淮還特意拎着衣領往上提了提:“我在路上碰見此獠暗中控制妖邪圍攻于我,似是幕後之人,于是便追擊三裡,将之斬殺……”
黑發劍修那雙往日銳利明亮的眼睛,如今在林清珩眼中如同蒙上了一層水霧,說話間有暗光明滅不定,就像是正在掙紮的溺水者。他呆呆地挪開目光,盯着洛淮手中的“幕後之人”,隻覺得鐘元那顆還在脖子上的頭顱,臉上那種不可置信的震驚和無能為力的不甘太過真切。
林清珩忍不住靠近洛淮和他手中的屍體,劍修下意識一退,而後才遲疑地開口:“林道友?”
話一出口,洛淮蓦然看向手中還提着的“幕後真兇”,下一刻,他的手像是被折斷一樣軟綿綿地垂下,任由林清珩接住了那具身體而後輕輕地平放在粘稠的地面,口中不斷重複着:“怎麼可能?”
想要确定一個人是不是他本人,醫修出身的林清珩最是拿手,但現在的他情願自己完全不懂這種小竅門。最初在他眼前被砍頭的鐘元後來自行消散,不知真假。不過現下這具屍體,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那的确是鐘元,并且是死于洛淮凍結一切的劍意。
“不可能……怎會如此……”輕飄飄的水霧似乎散去了不少,然而洛淮眼底的掙紮之色越來越濃重,從拜入太上劍宗修煉以來,握在手上從未松開過的本命劍,第一次在劍修清醒時從他的手上滑落。
“當啷”的落地聲堪比暮鼓晨鐘,洛淮猛地望向那片屍山血海,修士的視力足以讓他分辨出遍地的凡人的死因——有他的劍,有林清珩的劍,也有關重樓、夏槿和鐘元的……中境修士爆發時的靈力波動,亦足以令建築坍塌、震死普通人……
“我殺的……不是妖邪……而是無辜百姓?是我……殺了鐘元道友……”
“不,這一切未必是真的。”
林清珩一眼就能看出,此刻洛淮的道心瀕臨崩潰,若然任由他繼續陷入錯手殺人的極端悔恨中,走火入魔是遲早的事。雖然他的話短暫地打斷了洛淮的自我質問,但是他說這句話的目的并非如此,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洛淮,卻更像是企圖說服自己:
“鐘道友不久前才在我面前被人砍下頭顱死了一次……怎麼可能再被你殺一遍?如果有一個鐘道友是假的,那麼為什麼不可能全都是假的?如果所有的經曆都是幻境……如果我正在被幻術支配……所有我以為是真的都是由我的意識自主補全……”
他幽幽地凝視着眼前的洛淮,眼睛一眨不眨的:“你是真的嗎?還是假的?我是真的嗎?還是你的幻覺?”
此言一出,兩人同時沉默下去。
所有修士,不管修的是那一條大道,事實上修的都是“我”——下境之中的通明境,其“通明”之意,正是明悟自身之道,以“我”之意志在天地間埋下道種,等到道種“發芽”之時,便是“靈胎”——“我”與天地靈性共鳴之道胎!
正因修士修的都是“我”,對自我意志的把控極高,一有不對很快就能察覺。故而所謂迷惑五感的幻術不過是小道,隻能在鍛體境能占點便宜,通明境之後修士很難會被簡單的幻覺幻境迷惑——除非是更高級别的強者以幻道壓制。
林清珩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着的道,也不知道他以為是真的有哪些是假,更無從辨認現在是已經脫離幻境還是依舊深陷其中。他隻知道自己真的好累好累,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到達極限了。